她盤旋了一圈回來,沒有看到任何生命的跡象,最終還是回到了最初的巢穴。
習慣妨礙的家夥已經離開,什麼也沒有帶走。
唯有無數白色的影子漂浮在湖麵,如同沉默的等待。
其中最顯眼的一抹,一直呆在她先前離開的地方,眼巴巴地望著她。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降落下去,在落地的瞬間變成了“大祭司”的模樣。
然後看到對方的臉上閃過茫然,不解,震驚,最後是恍悟後的哀傷,唯獨沒有憤怒。
“對不起。”她說,“我不是故意想騙你。”
“不……”他說,“您能回來我很開心,非常。”
他大概是想要微笑的,然而做出來的表情卻讓她幾乎以為他在流淚。
“對不起,害你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使用不屬於我的力量,承擔那樣的後果本就是理所應當。”
因為無法抵抗,所以不得不違約。可哪怕違約也改變不了什麼,曾經的身體被眼魔撕碎,石板也被奪走。
“還疼嗎?”
“不,早就不疼了。”他微笑,“謝謝您——其實應該說抱歉的是我,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所以無法保護好所有人,守護住您的約定。”
“沒……”
“我甚至帶著大家做了一件錯事……我以為隻要說服所有人留下來,事情總歸會有轉機,但是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所有人的記憶都開始消退,甚至連我也忘記了自己身子的埋藏之處……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大家才會變成這副樣子,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
他說到最後已是哭腔。
啊,也許早就死去會更好。
他想。
這樣的話,就不會經曆這樣的難堪了。
明明被托付了一切,不僅沒有能力完成,還把所有搞得一團糟。
甚至連撒謊的餘地也沒有——在更早的時候,這位大人就已經來到了他的麵前,看清了一切,看到了他們因為長期靈魂與身體分離後遭受的詛咒,還有醜陋的模樣。
“如果可以回去呢?”她問。
“啊?”
“如果你們可以回到身體裡,回到以前住的地方——那麼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你們都會原諒我——你也會原諒自己嗎?”
“……啊。”
他下意識地答了,可答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
“那好吧。”她唔了一聲,“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試試總歸沒錯——一起跟我來吧。”
這樣說著,她張開白色的翅膀,振翅化成了碧色的風,就這樣朝著荒原吹去。
無數白色的影子緊隨其後,隨她去往同一個方向。
群風吹拂過荒野,發出輕柔的低鳴。
在舍娜莎的注視之下,在清風的唱和中,她回憶起夢中的舞蹈,關於“祈禱”與“祝福”的舞蹈。
她吹拂過蒼白的骨骸,為它們釋以潔淨的祝福;
她吹拂過冰冷的巨石,補上了失落已久的、關於“輕盈”與“豐饒”的祈禱;
她奔行與荒野之上,帶著無數已經殘缺了的靈魂重新回想起“飛翔”的感覺。
於是在清冷的光芒最盛之時,無數的魂靈競相飛升追逐,如同白色的螢火之夜,次第綻放的荒野之花。
曾經沉沒的巨石島嶼再度緩緩升起,帶著殘缺的痕跡,拚接回了曾經的模樣。
她引來流水澆灌於土地之上,將汙穢衝刷殆儘,並重新滋潤,然後播下應約保存許久的種子。
在疾風的祝福之下,那些種子飛速發芽抽條生長,掩住了焦土與碎裂的痕跡,覆蓋以鬱鬱蔥蔥的色彩。
這樣盛大到如同幻夢般的景象中,所有曾經被掩埋的、被遺忘的在這一刻重回世上,散發出了令人眩暈的輝光。
我曾經來過這裡。
她想。
我曾經看過這樣的景象。
原本不是太過真切的記憶,在這一刻與現實重疊,終於有了幾分真實的模樣。
(謝謝……)
(謝謝您……)
(謝謝……)
無數細小的、不太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然後迫不及待地去尋找曾經的身體。
有些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急得在外麵使勁徘徊。
“它們都是乾淨的——去吧。”
她說。
跟隨著她的指引,沉眠的白骨紛紛複蘇,翼蛇,牛頭人,蜥蜴人,甚至還有獨眼巨魔——雖然還有些搖搖晃晃,但總歸是找到了可以依托的地方。
原本安靜的穀底,突然就有了聲響。
雖然此起彼伏的骨頭哢噠聲還有抱怨聲聽起來有些滑稽,但總歸是有了熱鬨的意味。
艾尼塔呆呆地跟著他的疾風,恍如置身夢境之中。
“你不去找你的身體嗎?”
她問。
“啊,我的……已經早就沒了。”
“抱歉,”她道歉,“我回頭找哈爾給你做一副——如果不嫌棄的話,我也可以給你捏一個。”
“不,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她指了指在她腦袋附近、撒著四蹄上下亂竄的夢魘,“你看,還挺好用的。”
“……那,謝謝您。”
“唉,應該的應該的。”
短暫的對話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大人,”翼蛇祭司先打破了沉默,“以後我能繼續侍奉您的左右嗎?”
“當然。”
“您不會再離開了吧?”
“……我努力。”
雖然聽起來有些猶豫,但這個答案還是讓艾尼塔感到滿意。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您呢?大祭司?疾風大人?還是……”
“林。”
“咦?”
“我叫林。”她說,“當然以前那些也都可以。”
“啊……”
“喂!”一旁十分努力卻一直被冷落的夢魘大人終於發出了抗議的聲音,“你們打算說到什麼時候啊?”
她笑了,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歐若博斯?”
“我在。”
“艾尼塔?”
“大人我在。”
“很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