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瘡疤的世界依舊在流血, 腐爛。
道格拉斯隻有強迫自己閉眼。但閉上了眼睛之後, 嗅覺和聽覺反而變得格外敏銳,那汩汩流動著的,如同膿血一樣的存在, 便如同上升的河流般包圍了他。
神殿的人無法對他頻繁出現的幻覺給出任何解釋。
他們無法解釋他所看到的東西,也無法解釋, 為什麼所有治愈術、淨化術對他都失去了作用。
聖者說他被汙染了。
道格拉斯無法否認, 他確實曾經被深淵的魔物所附身。
但為什麼沒有人有疑問呢?如果他真的魔物化了, 又如何能夠超越弗萊德曼在星門設下的規則,穿過那位偉大的法師為世界張開的屏障, 回到安吉利亞呢?
可所有人都像是瞎了、聾了、不會思考那樣, 根本不理會他的抗議,不去聽從他的疑惑, 就這樣簡單粗暴地把他扔到了這個地方來。
神殿已經不允許他繼續呆在自己的房間裡, 而是把他關進了水牢之中,而在這個時節, 水牢已經差不多快變成了冰室。
雖然在這裡不需要承受荊棘加身的痛苦,但肉體上的疼痛卻絲毫也不遜色。
他們希望他用肉體痛苦驅逐身體上的汙穢。
對於這個可笑的想法, 道格卻是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以為自己會在關進來的第一天就死去——這大概也是那些人的想法, 但是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他還在這裡。
他們既沒有殺死他,顯然也不打算提供更多的物資——食物是有一些的, 但是他很懷疑自己吃的那些, 連施舍給乞丐的都不如。
到了後來道格多少明白了一些:這些家夥在觀察他, 就像觀察一隻被扔到了籠子中的異類, 等待他的極限。
而道格也確實快撐到極限了,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
他已經開始出現了幻覺,那種明明瀕臨凍死、卻感覺自己整個人慢慢熱起來的幻覺。
他對此一無所知,並沉溺於發熱的夢境之中。
那是一個好夢,儘管開頭的時候並不是那麼美好。
他夢見了很早以前那個冬天,他搶了麵包沒逃掉,直接撞上飛馳而過的一架蒸汽車,整個人像是沒有重量的石子一般被彈到了路邊。
接著他便聞道了鐵鏽、血、融化的水的味道。
然後他感覺到了車門打開,撲麵而來的便是晶石熾化時的熱力,噴在他冰涼的皮膚上,明明那麼燙,但他卻感覺到了一種近乎被蜂蜜包裹般的甜蜜與舒適。
“天哪,你可真臟。”一個女孩的驚呼在他耳邊響起。
“殿下,這……”司機似乎想要勸阻她做些什麼。
“帶走,”他聽到那個女孩說,“趕緊帶走啊,送到神殿去。”
聲音小小的,細細的,柔軟得就像是玻璃窗裡隔著世界盛開的玫瑰。
……
“你這個樣子可真是……嘖,像極了喪家之犬。”
所有幻覺退散,腐爛的也好、溫暖的也好,都在一瞬間消散了。
道格拉斯先是啞了一瞬,隨即從嗓子中發出難聽的笑聲:“我以為‘喪家之犬’這個說法由身為主人的您說出來,不是什麼吉利的話,羅納茲殿下。”
被當麵頂撞的二王子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加開心了:“我最近運氣還不錯,拍到了不少好東西——倒是你,看著真是太慘了。”
“運氣是不怎麼好。”道格說。
“看到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其實我也是很難過的。”二王子羅納茲歎了口氣,“畢竟你先前的那個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
他說的是伊格娜的那個。
道格一聽就明白了。
很顯然,這位二王子殿下還不知道深淵裡發生的一切。
——他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了。
道格有些嘲諷地想。
如果深淵裡的那個是伊格娜的話,那麼他幾乎可以肯定,那個必然是被“深淵”侵蝕的伊格娜或者彆的什麼東西變的,她不可能打破弗萊德曼的規則來到這裡——對這位殿下,顯然也不再有什麼影響。
“那麼……”道格微微喘了口氣,好讓多一些的寒氣進入肺部,用那種“冰冷”緩解身上的痛苦,“我能問問‘這次’任務的報酬嗎?”
“哦?這次?”
“是的,”道格並不打算放棄,“我已經把‘那些禮物’安全送到了。”
“你想要什麼?”二王子聽起來一點也不驚訝。
他有備而來。
道格想。
“放我出去。”道格說,“隨便送到哪個你擁有的慈善機構都好——我會就此消失,世界上將不再有‘道格拉斯·維摩爾’這個人。”
對麵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笑了:“好,我很喜歡你這個提議。”
道格感覺到心口的位置熱了一點。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二王子羅納茲不出意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