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魔巴洛爾逃了出來, 幾乎用儘了所有的魔力。
足以擊落巨龍的奧瓦格拉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恐怖——他所有的尖刺和武器都在那近乎致命的一擊中溶解。要不是他閃得快, 估計就不隻是脫一層皮、毀了小半邊身子那麼簡單。
西裡阿多和葛多奇找到了他,將他安置在熔岩山脈的某一處裂隙間。
為了方便躲藏, 他在葛多奇的勸說下, 變成人形,縮小了身體。
降臨種的模樣雖然十分孱弱, 但這樣變化以後,他反而隻是瘸了一隻腳,少了半個胳臂, 比起先前缺口的眼球更加方便行動——當然不適合行動, 但是這個樣子的話, 即使隻是靠著岩壁上休息一會兒,也不算是太糟糕。
半巫妖西裡阿多出去找為他修整身體的材料去了,眼怪葛多奇則守在入口的地方放風。
前所未有的疼痛著實難忍,但巴洛爾是絕對不肯喊出聲來的。
其實哪怕到了現在這一刻, 眼魔也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有這樣的遭遇。
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想。
他從不懷疑自己是天選的繼承者——不,與其說是天選, 他就是石板創造者欽定的繼承者。
他現在還記得, 很早很早以前,當他還是暗影裂穀裡一條軟趴趴的普通眼怪的時候。那時候的他隻能跟在西裡阿多, 由半巫妖出主意,他來狩獵, 靠著配合, 小心翼翼地在魔物堆中生存。
結果有一天他也是像這樣, 被一隻裂齒岩蛛重傷,東躲西藏之下,和西裡阿多走散了。他不知道怎麼的,就闖入了一座迷宮之中,雖然甩開了岩蛛,但是卻被困在裡麵怎麼也繞不出來。若不是他足夠敏捷,大概早就被裡麵叢生的怪物、守衛還有陷阱給弄死了。
然而他畢竟是命中注定要成為“眼魔巴洛爾”的存在。
最後他還是來到了迷宮深處,找到了它的操縱台,還有魔力核心——準確地說是一隻眼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那不過是一塊圓形的晶石,但等他將那石頭取下來的時候才發現不是。
那應該是一隻人類的眼睛,通過某種的實驗改變了構造,變成了石頭一樣的質地,成為了魔力儲存的媒介。
他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其他什麼藏在迷宮中的寶物,最後便吞下了這隻“眼睛”,因為他實在是太餓了。
事實證明,這大概是他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那隻眼球和他直接融合在了一起——並且直到了眼球所有者的身份:納森·弗萊德曼——而在深淵,他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安敘爾。
這隻來自兩個紀元最偉大的法師的眼睛,賜予了他無與倫比的力量。
不僅賦予了他高階魔物才會有的、近乎狡猾的思維能力,還給予了他相當程度上的關於深淵與魔法的知識,當然,還有如何使用這座迷宮。
靠著對這座迷宮的操控,他和西裡阿多很快就收獲了大量的獵物,能力也長進得飛快。
而他的眼睛還在不斷的進化中。
心靈操控,還有洞察之眼。
隻要他願意,在狩獵的時候,他能抓住獵物虛弱的時刻,靠心靈之眼操縱對方的意誌,讓它徹底喪失反抗能力。他就是靠這個將那隻炎魔撕裂並咬碎,然後把對方的力量徹底收為己用,成為了眼魔巴洛爾。
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成為了一位深淵領主,戰無不勝。在也沒有誰能攆著他跑,隻有他輕易追上獵物並將之碾碎的份。
而洞察之眼則能夠讓他洞悉魔網的流向,配合候選者石板,就可以知道什麼地方魔力最充沛,最適合進食。他甚至能夠看到安吉利亞,看清它那副傷痕累累、到處腐爛的樣子,旁觀那邊的人們如何掙紮著想要再抓住最後一點魔力。
然後有一次,他想起了自己偶然嘗過的一隻降臨種。
和深淵的魔物不同,他們身上無論是肉質還是靈魂,都要纖細、堅韌得多。
說起來,那隻大法師留下來的眼球上,也有類似的、美妙的氣息。
那是巴洛爾喜歡的味道。
他甚至起了養殖的心思——那是一個非常偉大的計劃:隻要有一天,他能夠徹底打通深淵和安吉利亞的通道,那麼他就可以儘情享用這些美味了。
而降臨種們對於魔力的饑渴顯然已經達到了瘋狂的程度。
一點點關於更有效利用魔力、與魔網溝通的技巧,外加一些在深淵算不上什麼的、含有魔力的輕質火山岩,他就輕而易舉地收獲了莫比·迪克這樣不錯的信徒,獲得了穩定的降臨種進食來源。
一切都很順利。
一切都像是命運的意誌。
他才是石板創造者欽定的繼承者。
他相信終有一天,無論是深淵還是安吉利亞,都會成為他個人的獵場,在他的力量之下顫抖……
身上的疼痛讓眼魔不得不終止他的回憶。
他嘶嘶吸了幾口氣,眯起眼睛想要休息一會兒——勞累與傷口讓他很快就有些迷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葛多奇叫他。
“大人……”
他聽到它喊。
“大人你還醒著嗎?”
葛多奇還在問。
他覺得他很吵,想讓它滾開——這個同族的家夥,從以前開始,智商就不是太高。
但是他實在是很累了,偏過頭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的後頸突然一陣刺疼。
雖然這疼比起他那炸飛了半邊的身子算不了什麼,巴洛爾還是在一瞬間睜開了眼。
然後他瞥到那團蒺藜一樣的尖刺正在使勁蠕動著,想要刺入他的後頸。
“你做什麼?”
他抬手就要撕。
可是過於嚴重的傷口終究是讓他行動遲緩了太多。
雖然拽下一把葛多奇的尖刺,但是那東西還是刺入了他的身體之中。冰冷的、粘液一樣的東西,順著他的骨髓與神經蔓延開來。
有什麼東西從“後麵”開始蠶食他的意誌。
眼魔巴洛爾甚至來不及喊,便被突如其來的黑暗侵蝕了意識——而在“巴洛爾”徹底消失前的瞬間,一種幾近荒謬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是這樣潛伏在炎魔身邊,隱忍示弱許久,然後趁著它受傷的時候,一擊必殺。
……
西裡阿多回來的時候,發現“巴洛爾”還直挺挺地坐著,翻來覆去看自己的雙手,尤其是完好的那隻,仿佛十分不能接受自己淒慘的模樣。
“大人,吃吧,”半巫妖遞上他剛獵到的一隻三腳烏鴉,“多足多手的食物會讓您好得更快一些。”
他又看了一會兒,仿佛回過了神來,從半巫妖手裡接過吃的,悶聲不吭地啃了起來。
“請不要沮喪,”半巫妖說,“局勢還沒有完全失控——您還能叢深淵獲取力量,您領地裡的深淵之髓會讓您很快好起來,而且我們還握有石板。有時候挫折並不是件糟糕的事情,您想想,我們以前活得多麼卑微啊,可我們還是那樣一步一步,從泥潭裡爬出來了,爬到了現在的位置!多少魔物嫉妒得眼睛都綠了。而且即使火焰王座沒了,我們也還可以再建……咦,大人,您這是……哭了?”
“不,”巴洛爾聲音嘶啞,“我是太高興……太感動了。你說得很對,非常好——”
他以前活得多麼卑微啊,可還是一步一步地從深淵裡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