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在整個空間裡,仿佛隻有她這樣“大塊頭”的存在是多餘的,格格不入的。
——格格不入。
她忽然就有點明白了過來。
如果隻是想要維持“林”的存在的話,需要多少質量,多少“實體”呢?
這樣想著,她重新化為了最初的形態,先是散去了大概原本是“腳”的位置,接著是“手,然後是“軀乾”,接著是“嘴巴”……
一點一點,在那樣狂暴的亂流之中,她感覺到屬於自己的一切被剝離出去,直到最後變為了一粒塵埃,再不受阻礙。
出乎意料地,當她完全放鬆之後,整個過程並不疼痛,相反地,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受——隨著那些原本屬於她“身體”的重量散去了之後,她隻覺得輕鬆。
但是這樣的場景並非全然陌生——她曾經像這樣將自己分裂,將屬於她的碎塊放置在不同的地方,並試圖溝通他們。
而這一次隻是變得更加細碎罷了。
同時飄散出去的依舊還有屬於她意識的觸須。它們同身體一起,變成了無數細碎的塵埃,四散開來,但是它們還能回應她的呼喚,某些時候,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直接與它們同在,就好像它們和她之間的聯係通過某種極其細微的“線”聯係在了一起。
她試著呼喚它們。
它們也給予了回應。
然後她的意識開始擴散開來,隨著“它們”一起。
很快她就發現,在這個空間中,除了屬於她的“塵埃”之外,還有其他無數的“塵埃”。
她開始試著觸摸那些並不屬於她的沙子。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忽然就聽到了聲音。
原本似乎隻有她一個人的、苦苦掙紮的世界中,突然便有了相似的聲音。
在她化為了沙之後,她開始聽到了沙的聲音。
最初的時候,很是模糊,她隻能感覺到它們最基本的反應。
但很快地,隨著一粒又一粒的砂子在她的觸摸之下予以反應,那些聲音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細細的歡呼聲。
嗚咽著的,如同哭泣一般的聲音。
帶著柔軟回音的、撒嬌一般的聲音。
還有熱烈的歡呼,粗暴的呼喝……
每一粒砂子都像是擁有獨立的生命一般,發出僅僅屬於自己的聲音。
溫和的,暴烈的,內斂的,奔放的……
她覺得有趣極了,從沒想過每一粒沙子能夠像這樣擁有獨立的性格與生命,雖然不屬於她,但是在交流、接觸的時候,卻完全沒有問題。
她甚至覺得這個場景像極了曾經收服領地的時候——每收服一塊領地的時候,它們也會像現在這個樣子,給予她回應,和她說話……
(你好呀。)她說。
(你好呀,)它們回應,(很高興見到你。)
她一點一點地撫摸過去,直到其中某一粒來到她麵前:
(是你啊。)它說,(好久不見,你終於回來了。)
她愣了愣,像是觸摸到了某扇門扉,隻需要再用一點力就能推開。
然而下一秒,那粒沙子便被風卷走了,重新落入黑暗之中。
她追不上,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是留下了。
也許曾經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她曾經遇見過這樣的一粒砂子?
她想。
也就是在這一刻,菲尼克斯的謎題重新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找到他,然後走到他麵前。
如果說每一粒砂子都與其他的不同,每一個存在都與其他的不一樣,那麼屬於菲尼克斯的那個應該也是特彆的吧?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個晚上,白袍導師一時心軟在她盤子裡加的那一朵火焰——冷冰冰的,但是回味卻帶著某種更加綿長的香味,很好吃。
既冷淡又溫和。
她忽然就微笑了。
所有屬於她的沙子開始活動起來,每一粒都帶著那記憶中的氣味飛快地尋找。
而幾乎沒多久,她就抓到了那一絲味道,抓住了那粒屬於菲尼克斯的沙子,它就在不遠的地方。
“是你。”她非常肯定。
這個空間中的能量之風依舊混亂,然而在她碰到這粒沙子的時候,它卻沒有飄走,而是非常安定地停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風在這一瞬間停止。
所有屬於她的部分從四麵八方重聚而來,再度彙聚成了剛剛來到此地的那隻小小的巫妖的樣子。
她收攏手心,將那粒沙子攏住。
在手掌合上的瞬間,空間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幻覺一樣消散殆儘。
她依舊站在原地,站在那個帶著灰塵氣息的房間中,手上端著菲尼克斯先前遞給她的書。身上完好無損,就像是先前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你看到了嗎?”菲尼克斯問她。
“啊,”她說著,將手中的書遞回給白袍導師。
菲尼克斯沒接:“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我已經收到了。”她咧嘴笑了,堅持遞回去。
“能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嗎?”
“啊。”
她望著他金色的靈魂之火,慢慢說道:
——“我看到了沙,我看到了星辰,我看到了世界,還有你。”
白袍的導師笑了。
他站在她的對麵,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很好,”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將她手中的書接過,重新放在了架子上,回到了那排書中,就像根本沒動過那樣。
“難怪你從來不參加領地戰爭。”林看著他的動作說,“我忽然覺得你永遠呆在這裡是件好事——不然很難想想其他人怎麼贏——等等,你該不會是打的……”主意吧?
然而還沒等她說出來,菲尼克斯便豎起了手指在嘴邊,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他說,“如果你還有什麼疑問,也隻能自己去探尋了。如果需要我的幫助,歡迎隨時聯係——讓哈爾跑腿就可以了。”
“我想你不會願意我打攪你?”
“確實,”他說,“你以前怎麼和卡卡說的?——‘我的心中隻有一件事?’”
兩人相視而笑。
最後,白袍導師從衣袖中取出一片金紅色的羽毛,摩挲了一下,仿佛十分懷念,然後珍而重之地交給了她:
“恭喜畢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