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夢到了那個少女。
最初的時候隻是很模糊的一點影子,如同幻覺一般。
過了相當一段時間之後, 他開始能感受到一些無意義的音符和色彩。
又過了一陣子, 他似乎理解了它們所拚織起來的形象與聲音的含義。
慢慢地, 所有的這些一點一點積聚起來,像是擦去了水霧的冰麵折射出來的光,又如同深邃湖中浮現出的影, 逐漸變得完整而清晰起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 他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光彩,聽到她歡悅的聲音, 感受她溫柔的撫摸, 並理解所有色彩、聲音背後的意義。
他逐漸描摹出“她”的形象, 知道那應該是一位“少女”,或者說是“女孩”。
柔軟的, 輕盈的,像是流水, 又像是風一樣的, 非常年輕的女孩子。
每次來見他的時候,她都叫他斯塔圖, 會非常細致地打理他, 小心地打磨, 全神貫注地看著他, 就如同看著整個世界, 眸光閃爍。
她經常會消失一段時間, 但過不了太久就會回來。而每次見到他, 她似乎都比上一次更加高興。
她很喜歡和他說話,說很多他無法理解的、仿佛屬於外麵世界的內容。
——“外麵的”世界。
他開始意識到,除了他所在的地方,她似乎經常去“其他”的地方,見其他的什麼“存在”——完全不同於這裡的地方,完全不同於他的存在。
那些地方,那些存在,似乎非常“有趣”,完全不是這個單調的地方、單調的他可以比擬。
而當她說起那些世界的時候,“眼睛”總是彎彎的,“唇角”也會微微上揚。
他忽然就生出一種衝動:
要是能動的話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就能碰到她了,碰到那些看起來“格外漂亮”的地方。
可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默默地聆聽,默默地祈禱——即使他其實根本不知道“祈禱”是什麼意思。
事情在她某次回來之後發生了轉機。
有一趟回來之後,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
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這樣蜷縮在他的身邊,挨著他,閉著眼睛睡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怎麼的,就覺得“有點高興”。
可這點高興究竟從何而來,他卻並不清楚。
他隻知道,當她靠近他、碰觸他的時候,他就會有種自己隨時都可能動起來的錯覺。
即使不能,隻要這樣看著她,看著她一直在身邊,腳下這片白色的的沙漠就仿佛沒有那麼冰冷,頭頂這漫長得永遠也看不到儘頭的黑夜就仿佛沒有那麼沉默。
她醒來之後也什麼都沒說,直接就離開了——回來得也很快。
我給你帶來了禮物。
她說。
專門給你的禮物。
即使知道他不能開口,不能行動,她的眼神也充滿了期待,讓他充滿了難言的“感觸”的期待。
我找到了一個大家夥——抽了點它的【】。
她說了個他從來都沒有聽過的、仿佛十分難以理解的詞。
對應著那個詞的是她手中的“石頭”。
說是石頭並不準確,那東西看起來像是流動的黑色火焰,又像是凝固的影子。
魔法時間。
這樣說著,她便它送入了他的身體之中。
然後他聽到了來自身體內的聲音。
像是堅冰開裂時的第一聲輕響。
非常緩慢。
然而有什麼確乎是“流動”起來了,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身體內蔓延,像是水流,又像是風。
變化並非一蹴而就。
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並期待著。
很快,他想,很快他就能動了。
很快,他就應該能說話了。
然而所有的、關於她的變化仿佛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她開始變得心不在焉,開始變得沉默,她的眼中雖然還有光,卻已黯淡許多。
甚至還沒等他完全理解這些表現的含義是什麼——她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那是他最後一次在那個地方見到她。
我要走啦。
她摸了摸他的臉頰。
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
她說。
要是你醒了……不,你怎麼可能會醒呢?
她喃喃,但很快又否認。
其實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總覺得你在看我——但我應該是傻了。
她歎息。
你怎麼可能會看我,怎麼可能看得到我呢?反正不管我做什麼,從來都是失敗啊。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唇角雖然還是彎的,但眼中卻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
——他無法理解那種含義,卻有種衝動立刻伸出手去。
可她終究還是沒給他機會。
“再見了。”
然後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碎裂的聲音。
黑色的火焰從他的身體中湧出,將他敲得粉碎。
他感覺到了撕裂般的痛苦,卻不甚在意。
他生出了翅膀,化成了風,他的行動如同雷霆,他衝到了她的身後,執意在她消失之前伸手抓住了她,狠狠地。
少女十分詫異地回過了頭。
可她的模樣卻完全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