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冰冷的黑和豔麗的紅交織在一起, 像是兩條纏鬥的巨龍。
但它們很快又不像是巨龍了,像是交混的肉, 又像是流淌的血, 不斷變化著形狀, 肆意將整片天空塗抹得一片混沌。
利維坦感覺到了從骨子裡生出的戰栗——或者說是興奮,甚至還有食欲。
——太過了。
他想。
雖然擁有著黑暗與混沌的血統,但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和那些肆意釋放欲望的魔獸屬於同類。
優雅, 克製, 有節製地享受美——還有欲望, 這才是他靈魂所根本向往的。
(真是虛偽。)
很可惜, 每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身體裡的另一部分總會發出這樣的嘲諷,就像現在一樣。
聽聽就可以了。
他一直都這麼覺得。
反正不管怎麼樣,支配身體的總歸是“他”。
隻是“美”對於他的刺激, 總是超乎想象。
一想到天空中有“那個人”的存在,一想到這就是她所展現出來的戰鬥姿態,甚至是從她身體中流出來的鮮血, 他就無可遏製地向要渴求更多。
想要一直注視下去,想要撕裂她,想要品嘗甚至痛飲那樣的血液——滿懷濃稠熱烈如同岩漿般的心意……
——不管哪一個頭顱,哪一半靈魂都這樣渴求著。
身體中血液的沸騰之意難以克製。
這樣激烈的情感甚至讓他身體微微僵硬。一個不察, 直接被對麵火鳥噴射出的火球砸中了側腹。
焦臭和疼痛一起傳來。
可比起疼痛還有憤怒, 那種“乾渴”與“凶暴”的情緒卻增長得比什麼都快。
利維坦感到了驚訝。
屬於他的兩隻頭顱能夠獲知彼此的感受, 想法卻不共通, 他是主,另一隻則是輔,如同水與油一般,從不曾融合,可即使如此,也基本能夠維持在一個合適的平衡。
而此刻,那個輔助的、屬於魔獸的靈魂,對他的影響已經超過了預計。
如果說之前的幾乎失控,是因為長期沒有釋放身為魔獸的那一半暴虐的欲望導致,那麼這次他剛剛從歡愉之城中出來,才充分品嘗了過量的血肉與暴力,按理來說,他的另一隻頭顱應該感到餮足才對。
可現在,在吃飽喝足以後,另外那個他居然還對主體有這樣的影響……。
也許是他身體裡的另外半隻凶獸想要獲得主導權了。
這樣可不行,利維坦想。
她不會喜歡看到他在血肉中失控的模樣。
利維坦非常清楚。
雖然那個人從來不說,但並不意味著她不知道,更不會是喜歡——就在不久前,她甚至試探過他。
感覺到他的情緒,另一個頭顱轉過來,衝他張了張巨大的嘴,仿佛是無聲的嘲笑。
可他沒有時間想更多,麵前的形勢立刻又發生了變化。
天空中的黑色開始肆意侵吞紅色。可那隻元素火鳥大概是感覺到了危機,反倒突然暴漲了兩倍,以愈發凶狠的姿態朝著他撲了過來。
撕碎好了。
利維坦想。
就和在歡愉之城中那時一樣,先讓“他”吃飽吧,吃飽了的野獸就會安然陷入酣睡。等晚一些的時候,他再去找一次那個討厭的家夥看看有沒有什麼彆的解決辦法……
這樣想著,他亦朝著火鳥撲了過去。
就在此時,他們頭頂天空的紅色已經被徹底侵吞。而黑色則變得格外厚重,就像是終於飽食的野獸那般。
它發出了低沉的雷鳴,仿佛某種信號。
溫度迅速冷卻,空氣變得潮濕,天上開始下起了滂沱的雨。
雨水冰涼。火鳥的行動明顯變得遲緩下來,連先前已經膨脹了的身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下去——它甚至停了下來,朝著地麵上歪歪斜斜地墜去。
——不會反抗的獵物。
利維坦感覺到了一絲無趣——這樣的獵物肯定不能滿足另一個他的需求。
他甚至為此躊躇了一會兒。
可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太過“乾渴”的緣故,他甚至覺得雨裡麵都有了她的味道——
他抬頭看了眼天,已經是全然的黑色了。因為大雨的緣故,大概很快就會變得稀薄。
她已經取得了勝利,她大概很快就會回來了。
他想,不能再等了。
(去吧。)另一個它說,(這東西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
火妖精女王艾麗西亞陷入了一場舊日的幻境之中。
從離開故鄉火焰王座開始,她帶著族人一直東逃西竄,逃離各種惡魔紛爭的中心,可不知哪一天,跑著跑著,就忽然不見了她最心愛的小女兒。
維拉!
她心急如焚,不顧所有人的勸阻,轉身就去找她。
雖然這個時候,趕緊逃離災禍的中心才是最重要的,可莫名地,她就再也不想以全族為重了。
——至於為什麼是“再”?
她並不想、也沒有空去深想。
她隻想找回維拉。
而她很快就找見了維拉。
維拉,她的女兒,最乖巧的女兒,最美麗的女兒。
她看起來是那樣明亮,就像是火焰王座之上盛開的、最明豔的花朵,快樂地、輕盈地奔跑在她的前方。
妖精女王想要追上去,帶她的孩子回去,可不管怎麼努力,她的維拉始終跑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任憑她如何呼喚,也不曾回頭。
天空陰沉,世界昏暗得像是末日,各種潛伏的陰影覬覦著那純粹的、甜美的光,想要吞噬她。
她用儘全力為她的孩子清除那些危險,可也正因為如此,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維拉離自己越來越遠。
跑慢一些。她喊。
可女孩兒輕盈得像隻鳥兒。
維拉,快回來。她又喊。
可女孩兒反倒跑得越來越遠了。他們之間升起了巨大的陰影。
魔力與體力在一同流逝——她忽然就感覺到了某種即將“再度”失去維拉的惶恐。
可為什麼又是“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