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卿裹緊被子, 舔舔乾澀的唇角,眼睛受光線一刺,微微發酸, “冷…”她不自覺地出聲。
厚重的布簾垂下,魏硯冷笑, “知道冷, 還不蠢。”
他語氣衝, 說話實在算不上好聽。
“我要休息, 你進來做什麼。”沈瑜卿翻過身背對他。
氈帳裡生著火熱暖爐,帳內暖融融一片, 魏硯進帳就感受到一陣熱浪。
“我能做什麼。”他盯著被下拱起的一團,“放心, 我還沒狼到弓雖你這麼蠢的女人。”
沈瑜卿心裡莫名煩躁,“你說誰蠢?”
她背對著他, 因為風寒, 說話軟悶悶的, 沒半點往常的氣勢。
“你知道什麼。”沈瑜卿啞著聲,眼睫低垂, 手攥了攥被角。
魏硯目光愈發的深,他不是沒聽出她話裡隱約的委屈, 從沒見過這樣的她, 柔弱, 倔強。
“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他走過去,仗著力氣大, 將包裹成蠶蛹的人掰了過來, 他視線停到她臉上, 一瞬微怔, 她眼圈有一抹紅。
以往不管他怎麼欺負她,都從未這樣過。
他目光凝住,“那珠子倒底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
沈瑜卿吸吸鼻子,彆過頭,冷淡開口,“你出去。”
“說完我就走。”魏硯看著她。
沈瑜卿愈發的難受,"憑什麼告訴你。"
他從外麵進來,一身的寒,在氈帳裡久了,熱度越高,掌心發燙貼著她的頸。
“憑我救了你。”
湖水寒涼,她跳下去後拿到珠子,回來時腳踝被草勾住,是魏硯救了她,也因此中了奇毒草的毒。
“我來漠北遭這麼多罪又是因為誰?”沈瑜卿咬唇,心裡愈發的賭氣。
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他。
魏硯看著她,嘴邊弧度拉大,掌心貼她的額,承認,“怪我。”
觸及的溫度有微微的熱,沒他燙,他盯著她,眼裡都是她賭氣憋悶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他笑得痞氣,意有所指,“遭了這麼多罪,你若不留在這馴服我這隻野獸,豈不是虧了?”
…
烏粼的仆從有關外細作,故意誘他擅闖禁地中毒,目的就是為了引出沈瑜卿。
細作關押入獄,魏硯連審了兩夜,才讓他們吐出點有用的東西。
想抓沈瑜卿的犬戎人是西可倫部的王上耶律殷,耶律延的五弟。
耶律殷坐到西可倫部王上的位子不過兩三年,關中安定,兩廂恪守各自疆域,沒有什麼交集。
魏硯站在高台上,側目而視,懷裡抱著柄長刀。
“王爺。”張禾攜著一張地形圖近前。
魏硯夾著刀將圖接了過去。
這張圖上繪的是漠北大致地形。
西可倫部北有群山遮擋,水草豐茂,即使在冬日也不會過於寒冷,溫飽容易讓人滿足。
耶律延不安分一心想拿下漠北,可耶律殷不同,他上位之日還遣人到淮安王府送上交好之物。
他對照手中的圖,眼向遠望。
裘金台是最近關卡瞭望的高台,可俯瞰千裡。
正對西可倫部的氈帳從地圖的朝東緩緩向西移動。
“安插人到關外,一有動向立即向我來報。”魏硯點著刀鞘,雙目敏銳,如俯瞰萬物的獵鷹。
觀洲兵防部署完畢,魏硯回時已是入夜。
天灰蒙蒙悶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耶律殷抓沈瑜卿無非兩個目的,一是因為她現在是他的女人,二則或許是因為她的醫術。
不論對於誰,有這麼一個妙手回春的醫師在身邊都是大有裨益。
魏硯念此,無聲笑了,她大約不清楚自己的醫術對於常年的戰亂而言有多麼重要。
他摸了下嘴巴,想起白日一雙通紅的眼,有些意動,冽冽寒風中竟覺燥得慌。
腳步加快,腰胯的長刀隨他動作晃動,一下一下拍打胡褲束縛下緊實的腿。
…
魏硯走後,沈瑜卿又睡下了小半日,再睜眼氈帳內黑漆漆,什麼都看不到。
喉嚨乾澀,沈瑜卿撐坐起身,烏黑的發披散從肩滑落下來。
火爐生著,倒不是很冷。她睡得實,後背一陣發汗,粘膩得難受。
“綠荷?”沈瑜卿試探得喚了一聲。
沒人應。
她料想許是煎藥去了,手背貼著額頭摸了摸,溫度沒那麼燙,好了許多。
不禁舒了口氣。
珠子在頸上掛著,自出了禁地她就掛上了。
當日凶險,魏硯為護她才中了奇毒草的毒,將她帶上馬,胡服脫下來都罩到她身上。她想說不用,可牙齒凍得打顫,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毒性發作得快,她貼靠在他胸膛裡,能感受到他悶哼的痛苦,分明自身難保,卻還是強撐著一路護她回來。
沈瑜卿摸著頸下的珠子,眼眸斂了斂,與他無非是利益相交罷了,她本就不該和他糾葛這麼多。
“小姐您可算醒了。”綠荷燃了燭火,看她在榻上坐起來又驚又喜。
沈瑜卿收回心緒,適應下驟然亮起的光。
綠荷手裡端著剛煎好的藥,“小姐,您萬不可有下次做這種傻事了,王爺抱著您出來的時候,新淌下的水就結了冰,奴婢可嚇死了。”
她嘰嘰喳喳像有說不完的話。
沈瑜卿聽著,含笑,“我沒事。”
“奴婢是心疼您。”綠荷扶著沈瑜卿靠好,藥端過去拿調羹喂給她,“您昏昏睡睡了三日,從小到大都沒病得這麼重過。”
是了,她身子雖弱,確實也沒生過這麼重的病。
當時她站在湖邊先想的是那珠子絕對不能丟,便再沒顧及彆的就下了水。並非全然沒有把握,她水性好,總不能淹死。
綠荷緩過神,才想起問,“小姐,您是因為找奇毒草才下水的嗎?”
沈瑜卿微滯,片刻後點了下頭。
“小姐不該這樣的。何必為了旁人來搭上自己。”綠荷不滿地嘀咕。
沈瑜卿沒說什麼。
她沒說珠子的事。
吃完藥,沈瑜卿出了一身汗想去沐浴。綠荷出氈帳招呼人備水,隔著一道幕簾的裡忙忙碌碌。
沈瑜卿靠坐著眼底出神,直到綠荷過來扶她下榻,才若無其事地趿鞋過了去。
…
典客長子獲救,家仆險些害了王妃,他前去魏硯帳裡又是請罪又是感恩,他雖無辜,但魏硯治兵素來嚴苛,少不得一番嚴懲。沈瑜卿病好,就見典客攜武林前來拜謝。治得病多了,沈瑜卿對這種事習以為常,說了兩句話就讓他們出了帳。
她病沒好利索,見風還是會發咳。觀洲荒瘠,想煮點潤喉的湯水都要到他城去買。
綠荷和醒柳商量差人去買梨子,正巧撞上回來的魏硯。
“你們回去伺候著吧,我吩咐人去買。”
兩人嚇了一跳,忙福身謝過。
魏硯壓著腰胯的刀,想了想,問出口,“你們侍候她,她頸上時常佩戴的珠子是打哪來的?”
綠荷心猛地跳了下,手心不自覺生出汗,王爺是怎麼突然問起先生送小姐的珠子了?
“是府中夫人留給小姐的,離開上京前小姐不舍夫人,夫人便給了小姐貼身的玳瑁珠子。”綠荷回道。
她心揪在一起,王爺現在明顯是對小姐心生好感,萬一知道行嚴先生的事,依王爺的脾性,他們必是不能再留下了。
半晌才應出一句,"嗯。"魏硯沒多問。
綠荷回帳,沈瑜卿看她臉色發白,急慌慌跑進來,合了手中書問她,“出什麼事了?”
帳落得並不嚴,綠荷害怕人聽見,刻意放低聲,“王爺方才問奴婢關於您頸上珠子的事。”
沈瑜卿眉梢擰了下,她沒想到魏硯這麼執著,會去問她的婢女,“你怎麼說的。”
“奴婢不敢提行嚴先生,隻說是離開上京前夫人留給小姐的。”綠荷小心地回,生怕說錯一句話。
“他怎麼說?”沈瑜卿問。
綠荷搖搖頭,“王爺什麼都沒說就讓奴婢回來了。”
“我知道了。”沈瑜卿若有所思。
…
翌日綠荷煮了梨子湯,沈瑜卿喝了小碗緩下嗓子的乾。
“小姐,王爺來了。”綠荷在外通稟。
沈瑜卿擱置下碗,還沒給話,那男人就自己進了。
人高馬大,腰背挺直,擋住簾外的光。
沈瑜卿看他一眼,便轉了頭。
魏硯不是第一回入她帳,這氈帳比他自己的走得還熟。
“你怎的又來了?”沈瑜卿皺眉,真當自己不是外人。
“你帳子暖和。”魏硯長腿進來,眼底看她時的野性絲毫不知收斂。
他近前,才發現她隻著了貼身小衣,裡罩的襦裙都沒穿,一道溝弧顯出,那片膚白得晃眼。
他目光頓時更加灼熱。
沈瑜卿沒看他,對他的情緒一無所知。
“幾個火爐而已,你堂堂漠北淮安王要什麼沒有,還不至於來我這蹭。”
沒人答她話,沈瑜卿疑惑地掀起眼,魏硯單手撐著支榻的架子,眼從她胸脯上移開,唇線提著,“是,我是要什麼都有。”
沈瑜卿問,“你又來戲弄我?”
他應是剛從外回來了,胡服風塵仆仆,革靴沾土,袖口還有沒拍下去的灰。漠北風沙大,在外常弄得一身沙塵。
這副模樣是連自己的氈帳都沒回就來找她。
“有正事。”魏硯垂下眼,對上她看來的眸子,烏黑的,泛著清淺的光亮。
“什麼正事?”沈瑜卿覺得他還是戲弄自己意思居多,明顯一句能說完的話,還要她問幾遍。
魏硯沒道出來意,“你先告訴我那珠子哪來的。”
提起這事沈瑜卿臉色更冷,刮他一眼,“你不是問過我的婢女?還來試探我。”
魏硯咧了下嘴,盯緊她的眼,“你口中的先生是誰?”
“自然是我在書院的先生。”沈瑜卿仰著臉,不避不躲。
“他送的?”魏硯舔舔後牙槽,眼底神色沉下去,幽幽如穀。
沈瑜卿目光直接,淡淡道:“誰送我的同你有什麼乾係,你口中的正事就是找我來興師問罪?”
他看著她,眼裡笑意隨之淡了,“是沒什麼乾係。”
“明日隨我去陽關一趟。”
魏硯出了氈帳,猛烈的風割肉刺骨,剛從她暖帳裡出來還頗為不適。
他往出走,風吹得衣擺獵獵,日光極大,照得人刺眼。想到方才她看他時防備的神色,不禁扯扯嘴角,倒是他自作多情,活該找罪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