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1 / 2)

第141章 [VIP] 第 141 章

清筠宗。

身著縞衣的弟子穿梭在宗內, 麵容肅穆。

宗主隕落的第七日,眾人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弟子們一如既往, 按部就班的修煉,唯一的改變便是,他們暗中?拿出了積攢很久,用?來買藥草法寶的靈石,將靈舟購了一批又?一批。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宗主,死於荒域魔君釋玄之?手。

釋玄曾是清筠弟子, 名?為顧赦,如今宗主不在了, 他們力雖薄弱,也要為清筠清理門戶。

遠在靈魔界又?如何, 他們一定會乘靈舟殺過去, 不報此血海深仇,誓不為人。

清筠宗之?外, 過往再繁鬨的城池,最近也是一片沉寂。

大街上?,來往十之?八九,都是穿著素白縞衣的修士, 各地?商閣靈舟空空如也。

及至晚間,傳出些風聲。

上?弦宗、劍宗和天音宗等仙門宗主,將聯手伐魔, 誅殺荒域魔君。

“不可, 憑你們殺不了他的,”得了自由的虛影, 攔住幾人道。

“此魔凶惡,隻要有一息尚存,那片魔土會給予他源源不斷的力量。要想伏魔永絕後?患,隻有請君入甕,等他來修仙界才有機會。”

劍宗冷著臉將桌案一把拍碎:“仙使話說的好聽,他現在在修仙界人人得而?誅之?,所有人都想殺他,你是他,你會蠢到來送死麼!”

虛影並不動怒,淡然而?篤定道:“不,等他醒來一定會來的。”

現在,隻需要在修仙界布下天羅地?網就夠了。

一旦顧赦現身,他以司命之?名?起?誓,定叫其有來無?回,為六界除了這魔害。

路天沉靈柩前,安靜跪著一個蒼白纖瘦的身影。

“師妹,”慕天昭蹲在旁側,看著不吃不喝不說話,整整七日的人,低聲道。

“休息一會吧,倘若師父看到你如此,九泉之?下都不會安心?。”

他知道這是句廢話,因為他師父是死在魔刀和雷劫下。

神魂俱滅,屍體帶回來不久都被化成了灰燼,真正的屍骨無?存,魂飛魄散。

靈柩裡?,都是空的

“師兄,”沙啞的聲音響起?,這是悠悠回來後?第一次開口。

她?側過頭,眸子看著他:“師兄是這些天,唯一一個,沒在我耳邊提醒我,是顧赦殺了爹爹的人。”

慕天昭喉間微梗,像堵住了般。

他比那些人更恨顧赦,恨不得將其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但?他不會在悠悠麵前提及,他知道,她?才是最悲痛煎熬的那個。

“你沒有做錯什麼,”慕天昭輕聲道。

悠悠纖細的睫毛顫了顫,看向她?親手放在貢品位置的東西。

一把軒轅弓,一柄吸走路天沉所有靈力的魔刀,還有九個泛著金光的菱形仙核。

“師兄,那天我暈了,你看到天門在哪嗎。”

意識到她?想做什麼,慕天昭毫不猶豫道:“不行。”

悠悠那日回修仙界後?,拿起?軒轅弓,發了瘋似的射殺了九個金仙,還有三個危急時刻,趁悠悠吐血倒地?,找到了鐘離霓裳和天門,逃回了天界。

慕天昭想起?那日悠悠射殺金仙的情形,一陣後?怕。

悠悠雖能拉開軒轅弓,但?畢竟是神器,她?如當年催動輪回鏡的鬼王般,需要以身體承接神器之?力。

他當時趕到,悠悠化身已經變成碎影消散在半空,持弓的真身,臉色白的嚇人,手掌鮮血染紅了弓弦,追殺著第八個金仙。

待第九個金仙在神弓下魂飛魄散,她?真身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浮現出血絲,神魂更是羸弱到如風中?殘燭,整個人倚在樹下,意識渾噩昏沉,若非如此,悠悠死也不會讓剩下三人逃了。

“聖獸說了,你不能再碰神器,連普通的靈器都不能碰,否則撐到極限的神魂和真身,會頃刻瓦碎,連命都沒師妹!”

悠悠握住還沾有血跡的短刀,在慕天昭發紅的眼睛下晃了晃:“你看,我沒事?。”

慕天昭把短刀奪走,一言不發的抬手,擦拭她?嘴邊頃刻溢出的鮮血。

他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你一定要如此嗎。”

“師兄,如果我不殺了他們,我死都不會瞑目。”

慕天昭握緊手:“我們可以等飛升後?”

“不,我等不了,”悠悠搖頭,眼裡?淚珠和血絲混在了一起?,“我要他們陪葬,一個都逃不了。”

慕天昭沉默了良久:“那顧赦,你打算如何。”

悠悠一默,看向了染血的魔刀。

夜間,悠悠一襲縞衣坐在長廊間,懷裡?抱著軒轅弓。

“我想,其中?有誤會,”酆昱在她?耳邊道,“絕非他本意。”

用?神器接連弑仙後?,悠悠身體已極度虛弱,一點微風都能讓她?臉色慘白。

聽到酆昱的話,悠悠睫毛微微顫著,眼尾發紅,一聲不吭的抱緊軒轅弓,整個人蜷縮起?來。

她?知道

縱使顧赦有一萬個殺爹爹的理由,也不會這樣對她?。

所以她?隻能把恨意放在那些仙人身上?,他們同時毀了她?心?中?兩個最重要的人。

她?要他們一個也逃不了,全部陪葬。

“噗,”悠悠無?端吐了口血。

汙血裡?,混著遭神器反噬的臟腑碎片,她?握著軒轅弓的指尖發顫,蒼白的近乎透明?。

懷疑真身撐不了幾日,悠悠目光瞥向放置在一旁的短刀。

她?不能再留著這裡?了。

她?要去天界,殺了剩下的三人。就算再也回來,不能落葉歸根魂歸故裡?,她?也要去。

*

荒域魔宮。

幽蛟紅著眼睛,守在床榻上?重傷昏厥了七天七夜,還未脫離危險的身影。

顧赦身上?,刀砍劍斬箭刺這些密集的外傷,雖十分駭人,卻不致命,可是他動用?了本命火。

在尚未掌控本命火的情況下,強行驅使炎火,等於在以自己性命為祭。

身為守護靈,能察覺到顧赦些許心?境的幽蛟,恨不得嚎啕大哭。

他主上?,是打算與誰同歸於儘的。

差點就死了。

現在的顧赦,虛弱到即便是個凡人,都拿把刀能取他性命。

幽蛟不敢讓旁人靠近,自己守在床邊,接連守了七日,到了第八日傍晚的時候,他終於看到床上?的人動了下。

幽蛟欣喜若狂:“主上?主上??!”

後?一聲不再是驚喜,幽蛟看著剛蘇醒的顧赦,僅是睜眼的刹那,是平靜的,接著他便跌撞的下了榻。

不過幾許動作?,顧赦吐了大口血,半跪在地?,幾乎要重新暈過去。

“主上?彆亂動,先躺回去。”幽蛟驚聲,想去攙扶卻被揮開。

顧赦咽下一口血腥,抬起?沒有半點血色的蒼白臉頰,掙紮著站起?來。

他要去修仙界,

他要去跟師姐解釋,

他沒有,他真的沒有

“顧赦,”

忽地?,他懷裡?的泥人動了,裡?麵傳出一個平靜的聲音。

“再來一趟閻羅山吧。”

察覺到不善,幽蛟怒喝:“主上?快死了去不了!”

可惜泥人話落瞬間沒了動靜,根本聽不到他的憤怒。

“主上?彆去,以後?再”

幽蛟話沒說完,顧赦染血的食指落在他額頭。

來自靈主的魔血讓幽蛟瞬間沒了抵抗之?力,他視線的最後?,是一雙布滿血絲,幾近崩潰的漆黑眼眸。

他沒見過這樣的主上?。

*

閻羅山。

足足八日,空氣中?仍彌漫著那日雙火碰撞的恐怖餘威,方圓百裡?沒有半個生靈靠近,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顧赦趕到時,已經耗費了所有力氣。

重新裂開的傷口,鮮血溢出,染濕了他的衣襟。

天邊月亮褪去了那夜的猩紅,鋪上?了層清冷,顧赦抬眸看到站在山石邊的消瘦身影,他跌跌撞撞跑去:“師姐,你聽我解釋,我”

“我不想聽,”悠悠語氣冷漠。

顧赦愣住,抬眸看到月輝覆蓋下的麵頰,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在這殺了我爹爹,”她?抬起?那把還染著血跡的短刀,給他看。

“用?的這把刀,”

顧赦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那刀尖刺來,插在他心?口處。

不深,不致命,甚至比不上?彆處傷口嚴重。

可他疼的失去了所有知覺,全身動彈不得。

看到鮮血從刀下浮現的那刻,悠悠握著刀柄的手顫抖的厲害,喉間湧起?一抹腥甜。

她?沒敢看顧赦的眼睛,也沒有力氣再往深處刺。

她?如木頭人似的,僵硬的拔出短刀,扔在了地?上?:“我不會再來這裡?,你也不必去修仙界找我。我要去天界了。”

話落,悠悠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吐血的聲音,她?身形一僵,看到腳邊地?麵顧赦搖搖欲墜的影子,似乎無?力支撐了,跪俯在地?。

“彆去,”他喑啞的嗓音響起?,悠悠衣角被極其微弱的力道拉住。

“師姐,彆去”

悠悠手指將掌心?軟肉掐的死緊,好似快窒息了般,顫抖的吸了一口又?一口氣,才從喉間擠出冰冷的嗓音。

“今晚就走,你不必掛念,也不必白費功夫去修仙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那了。”

話落,悠悠想走,卻怎麼都邁不開步。

她?拚命的遏製想回頭看顧赦的衝突,他是不是傷的很重,怎麼抓她?衣角的力氣都好像沒有了。

她?又?不敢,死死遏製著,她?怕一回頭,就真走不了了。

爹爹的仇還沒報,她?被神器反噬,也活不了幾日了,黃泉路上?沒有那些人同行,她?死也不瞑目。她?不把顧赦傷狠些,他會追來修仙界,那裡?全是想殺他的人。

遠處望著這一幕的青衣身影走了過來。

悠悠臉色微變,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衣角從指尖劃過,沒有一點餘力挽留的顧赦雙目猩紅,噗的吐了口血,視線一片昏暗。

慕天昭目光越過悠悠,落在她?有意無?意擋在後?麵的身影,他眼中?的殺意閃了又?閃,最後?在悠悠緊盯中?平靜下來。

“師妹,該走了。”他垂眸,朝她?伸去手。

悠悠手指微顫地?搭上?去,借力邁開了步。

顧赦模糊的視線望著兩人離開的身影,掙紮站了起?來,想追上?去,沒幾步又?跌倒在地?。

“師姐等等我”

沒有任何回應。

顧赦怎麼都追不上?,眼睜睜看著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歇斯底裡?喊著:

“師姐!師姐!師”

聲音戛然而?止。

一個從暗處躥出的身影,拾起?地?麵的短刀,惡狠狠的捅入顧赦腹部。

森冷的月光照在酆隗臉上?,他帶著猙獰痛快的笑,拔出了那把短刀,看著手無?寸鐵之?力的顧赦,又?一次將鋒利的刀刃插進他腹部。

顧赦所有表情凝固在臉上?,往地?麵倒去。

酆隗卻未就此停手,笑著按住他的肩,另手將血淋淋的魔刀,再次捅入青年腰腹。

一刀,

又?一刀,

“顧赦,你也有今天。”

*

山外,悠悠猛地?停住腳步。

她?鬆開抓著慕天昭衣袖的手,聲音微顫:“我要回去,顧赦好像傷的很重。”

她?轉身往回頭,這時,一條黝黑的身影穿過雲霧,落在了山裡?。

緊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喊喝。

“主上?!主上?——”

幽蛟似乎哭了,哭得很傷心?。

悠悠停在了原地?,幽蛟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傷害顧赦的人了

山石前。

幽蛟望著渾身是血的顧赦,無?力阻止他的氣息一點點消散,絕望得嚎啕大哭。

“哭有什麼用?,”

一個纖細的灰裙身影,不知何時出現的。

她?走來,將手指搭在顧赦血淋淋的胸口,護住了他最後?一絲心?脈。

“帶他走吧,還有救,”

幽蛟找到了救命稻草,感激萬分的點頭,化成人形哭著將顧赦背了起?來。

他餘光掃到那柄血紅的短刀,眼底發紅。

路杳,路杳她?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對他主上?。

*

天邊下起?了細雨,悠悠朝來時路走去。

慕天昭看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頰,將人往身邊攏了些,撐傘擋住飄向她?的雨。

悠悠麵無?表情的走,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麼,聲音顫著要哭出來。

她?道:“師兄,顧赦沒帶傘,他會淋雨的”

慕天昭看著悠悠滾落的淚珠,心?也跟著下起?雨來,他勉強扯起?一抹溫和的笑,抬手想摸摸對方發頂,出聲安慰。

可他還沒碰到她?,纖瘦蒼白的身影便噗的吐了口血,軟軟的倒了下去。

“師妹——”

第142章 [VIP] 第 142 章

七年後。

妖界, 通天大陣再次運轉起來。

傳聞中可?抵達六界任何地方的陣法內,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負長劍, 伴隨著刺目的陣芒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陣法閃爍。

剛從屋內出來的悠悠,被院內過甚的陣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內陣芒消失,悠悠視線一片花白,還沒緩過來,一聲驚喜的“路杳!”響起。

負在後背上, 修補好的曳影劍搖搖晃晃,蕭町三步並兩步, 從院子裡躥到悠悠身前,恨不得來個熊抱。

自修仙界一彆?, 兩人再未見過。

七年時間與修士而言, 實在算不得長,但世事無常, 其間發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動?蕩,各界麵臨處在改天換地的微妙時刻。

這局麵下,能再次相見, 實在是來之?不易的驚喜。

悠悠一動?不動?站在簷下,

待蕭町湊近,她?才徹底看清了那張白白俊俊的臉龐, 認出是誰, 懵了會,難以置信道:

“你飛升了。”

蕭町揚揚下巴:“厲害吧。”

悠悠露出驚訝之?色, 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就被蕭町用劍柄輕敲了下腦袋。

“我說你在天界待了幾年怎麼變傻了,這也信,二十來歲就得道飛升,你當?我是萬古奇才呢,就算是當?年的路宗主”

話音一頓。

路宗主當?年身殞,對整個修仙界都?是沉重的打擊,大家都?很傷心?,而最難過的莫過於路杳了。

蕭町暗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他定晴一瞧,悠悠聽到這話後,神色沒有半點改變,嘴角勾著淺笑,仿佛早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

蕭町鬆口氣,繼續道:“我是闖了通天陣讓妖盛星送我來的,他現在是乾字陣魂嘛,說點好話,放水走個後門還是不難。”

他這話隻說了一半。

妖盛星成為陣魂不過數年,尚未完全掌握大陣,要送人到上界著實為難他了,好在有慕天昭相助。

也是慕天昭,要他來天界看望悠悠的。

“我不放心?,”

來之?前,在下界,無暇抽身回去的慕天昭對他說。

“你去天界陪師妹,看到你,師妹應該會高興些。”

雖然蕭町十分樂意看到悠悠,但現在,下三界局勢緊張。

靈魔界虎視眈眈,修仙界正處在風雨搖曳中。稍有不慎,他再回修仙界,說不定劍宗就沒了,蕭町自然想守護宗門到最後一刻。

慕天昭在這個節骨眼,點名?要他來天界,多少有點以權謀私了。

不過慕天昭現在身份非凡,上界神君,又是清筠宗主,蕭町與劍宗都?沒法拒絕。而且,他也挺想念悠悠,不知這位年少相識的小夥伴在天界過得如?何。

此番看到人,蕭町才明白了點慕天昭的意思。

為何對方不放心?。

蕭町望著與記憶中,氣質完全不一樣的消瘦身影。

女孩一襲素衣,麵色透著好似常年累月積攢下的蒼白,烏發用一截青緞鬆鬆束著。

聽他嘰裡呱啦說著,被他用劍敲頭,隻淺淺笑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其他動?作?和表情,一派恬靜溫和。

換個人,蕭町倒不覺得奇怪。

可?她?是路杳,他記憶中那個明豔的少女,彆?的不說,被敲腦袋,怎麼也要‘齜牙咧嘴’地敲回來,半點不肯吃虧才對。

現在

他竟然從路杳身上,感覺到一股暮氣沉沉,宛如?走向凋零的草木般。

“你在天界過得不好嗎,”蕭町不解。

這是他們?所有仙修夢寐以求,也是窮其一生難以登及的天界仙域。蕭町一來,吸收了遠在靈氣之?上的仙氣,修為蹭蹭漲,若非提早吃了慕天昭給他的固靈丹,蕭町甚至懷疑自己會突破到大乘境了。

數十年苦修,不及在天界待上半日,與天下修士而言,這裡簡直是夢幻般的聖地。

“挺好的,”悠悠莞爾。

是挺好,至少還活著,本來七年前,她?就該沒命了。

當?年她?追到天界,用軒轅弓射殺了剩下三個逃到天宮的金仙。

悠悠追來,沒想過活著離開。

數次驅使神器遭到的反噬,將她?體?內靈核震得稀碎,兩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

九重天上,目睹了三位仙友隕落的眾仙,也萬萬不會放過她?一個下界小仙修。

尤其她?那一箭,還把天宮門匾穿破了,惹得天君勃然大怒。

以為必死?無疑,但悠悠還是再次睜開了眼。

慕天昭救回了她?,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天君對她?既往不咎,之?後她?就留在了天界。

也隻能留在天界。

神器反噬之?力太過恐怖,即便悠悠活下來,也是修為儘失,病體?支離,莫說穿過界門回修仙界了,連多行幾步路,都?頭暈眼花。

七年間,她?一直待在這座院落養傷。

清風吹過,幾片紅楓飄入亭內,悠悠坐下,沏了杯茶遞給蕭町。

兩人閒談了會兒?,蕭町說了許多關?於修仙界的事,都?是遠在天界的悠悠不知道的,她?聽得認真。

談及這七年發生的大事,怎麼都?繞不開靈魔界,和那個人。

蕭町好幾次脫口要把‘顧赦’兩字吐出來,念及來時慕天昭的囑咐,隻好止住,以免路杳徒增愁慮。

他是極力避免了,話題到了尾聲,一抬眸,對麵坐著的悠悠一眨不眨看著他,神態專注,好似還在等什麼。

蕭町抿了抿唇,假裝看不懂準備起身,悠悠微微握緊茶盞。

“等等,”她?睫毛忍不住顫了下。

“你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嗎?”

知道指的是誰,蕭町暗歎了聲,還是沒逃過。

他揉著額角,儘量一臉輕鬆:“應該過得不錯,可?威風了,在靈魔界叱吒風雲,荒域已經吞噬了其他八域,顧赦一統了靈魔界,現在沒人能忤逆他了。”

悠悠眼簾低垂,默了許久,嗓音才輕輕響起,透著微啞。

“那就好。”

一陣清風徐徐穿過,悠悠肩前發絲被吹動?,她?側頭看向亭外楓樹,如?一片片紅色雲霧的枝葉在風中搖曳。

七年,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

悠悠尋常是不出門的,外麵的美?景於她?而言,還沒有院子裡的小鹿草吸引人。

但蕭町千裡迢迢來到上界,無論如?何,她?要帶對方,在天界觀賞一番才行。

幕院獨居一隅,尋常無人靠近,過一道天橋才是仙界之?地。

“聽聞天界有個寶庫,裡麵有神兵問天。”

與劍修而言,沒有比一柄劍器更吸引人的寶物了。

蕭町對問天劍早有耳聞,作?為九天十地唯一誕生出劍靈的神劍,被其認主,無異是對一個劍修最大的認可?。

“你想去看嗎,有些難,”悠悠稍做思索道。

“但”

她?話沒說完,不遠處一群仙侍走過,注意到這邊,神色各異。

天界的仙侍大都?容貌不俗,整齊的侍女服,行步在鋪了層飄渺白霧的地麵,衣袂飄飛。

蕭町抬眸一瞧,露出幾分好奇與慕色,隻是這抹看仙人的熱乎勁剛起來,就被耳朵捕捉到的話語衝涼了。

“是她?,還活著呢。”

“若非神君心?慈,容得了她?一個凡修在咱們?天界待著。”

“真不要臉,要不是她?仗著有婚約,死?皮賴臉糾纏神君,裝可?憐裝柔弱,神君早就娶霓裳仙主了,”

“可?不是嘛,真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能野雞變鳳凰,為所欲為了,說到底,不過是神君在下界的一個師妹罷了,哪及咱們?仙主半分尊貴。”

一陣譏笑灌入耳中,蕭町愣了秒,反應過來這些侍女指的是誰後,刹時冷下臉。

他就要上前理論,被悠悠伸手拉住,

在此地動?手,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蕭町望著一群滿帶嘲諷的嬌容,胸膛劇烈起伏著,掛在背後的曳影劍感知到主人心?情,顫動?著發出警告低鳴。

悠悠將出鞘的曳影按了回去。

她?對這些司空見慣,並不在意,但見蕭町怒紅的眼睛,心?中微暖。

“彆?理她?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拉著蕭町欲走,另邊,為首仙娥卻不想就此罷休,瞄了眼悠悠眼眸,不知想到什麼,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

一塊頑石無端出現在悠悠落腳之?地,

仙娥嘴角微彎,隻待這半瞎之?人被絆倒出糗,徘徊在嘴邊的“瞎子”兩字時刻準備吐出。

但沒等到開口,電光火石間,她?身體?被股力量牽引。

“啊!”一聲慘叫響起。

悠悠低頭,看向突然撲倒在腳邊的仙娥,偏了偏頭。

她?足下動?了動?,仙娥立即又大叫了聲,被踩著的手夾在悠悠腳和石塊之?間,疼得她?眼淚直冒。

“鬆開,快鬆開!”

方才的距離,悠悠難以看清對方麵容,此刻發現仙娥頗為眼熟,稍一回憶,似乎是鐘離霓裳身邊的侍女。

她?神色淡淡地移開腳。

悠悠鞋底乾淨,在仙娥手背沒有留下痕跡,隻紅了一片。

但仙娥緊貼石頭的掌心?卻沒那麼輕巧,被石棱劃破了皮膚,鮮血直流。

仙娥捂著手,察覺近在咫尺的氣息,不敢發作?,強撐著笑,向緩步走來的男子行禮。

“見過狐主。”

被她?喚狐主的男子,一襲紫袍,渾身散著股桃花香味,折扇在手掌敲了敲,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愧是跟在霓裳仙主身邊的近侍,好生懂事,知道路姑娘眼神不好,用手墊著路石,以免人家行步硌到腳,真給仙主長臉。”

蕭町微微睜大眼,認出來人。

是姬元囂。

妖界九尾天狐一族的老祖宗,地位甚高。

手掌被劃破的地方疼得厲害,仙娥一直跟隨霓裳,在天族頗有地位,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但姬元囂出身塗山,且不說狐帝尚在,單是姬元囂本身,幾萬年前就邁入堪比仙域主的行列,身份尊貴,是她?冒犯不得的。

塗山九尾一族與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甚來往。

今日不知吹了什麼風,把姬元囂吹來了。

吹來不說,還多管閒事,幫起了路杳這個凡修女子。

仙娥臉色難看,卻不敢多言,咬牙把委屈咽了下去,捂著流血的手行禮退去。

“你怎麼來了?”悠悠問。

“當?然是來看我”

念及悠悠身旁還有一人,姬元囂頓了頓,以蕭町從未聽過一種?的奇怪腔道哼唱。

“她?大舅她?二舅都?是她?舅,”

悠悠:“”

蒼舒孑去神殿前,時常去塗山,那段時間不知教了些什麼東西。

“塗山仙桃熟了,給你摘了個來,”姬元囂抬手,一截長枝掛著個桃,桃皮呈現金色。

“萬年才長了倆,族裡搶瘋了,我趁亂給你偷來的。”

姬元囂說著,目光從自己手背傷痕刮過,眼神意味不明。

他當?初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與路杳還有淵源。

這淵源說深也深,涼薄些說淺也淺,主要是嘗扯到神殿那位,非同小可?,揣測不到那位神帝的態度,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姬元囂揉了揉額角,斂起思緒。

見悠悠不肯接過,道:“放心?,萬年桃不一樣,你能嘗。”

一般的仙藥靈果,以悠悠如?今的體?質無法吸收,百害無一利。

這些年,天界但凡有能給她?嘗的東西,否管藥草還是仙果,都?被慕天昭拿走了。

上次慕天昭拜訪塗山,要走了水葡萄後,盯著快成熟的萬年桃看了好幾眼。大坻見偌大的樹隻有倆桃,實在少得可?憐,保留的一絲底線,讓他最終沒有把主意打在上麵。

一向溫潤沉穩的年輕神君,在這方麵,稀罕的像個土匪。

塗山消息一向靈通,下三界的動?蕩傳來,得知慕天昭不在,擔憂路杳在天界的處境,姬元囂才來走一遭。

見悠悠身邊跟著仙修,安心?不少,送完桃交談了幾句,揮揮袖離開了。

僅此一役,仙界再美?的景色,蕭町都?失了興致。

修道之?人其心?需堅,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無論修仙儘頭光明還是黑暗,在與之?隔著巨大鴻溝的當?前,心?境容易受其影響,一旦對修道產生懷疑,道心?受損,修為將止步不前。

回小院的路上,悠悠斟酌道:“仙界的人也不都?是這樣的,有些仙人很好,就像在修仙界時,我們?想象的仙人那樣,一派正氣,仙風道骨。”

蕭町明白了她?的意思,揚起初見時,指點江山的笑。

“放心?,我得道飛升的意誌可?不會變,”他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不如?己願,那就改變它,方吾輩之?誌。”

悠悠懸著的心?放下,一路淺談,回了小院。

仙界沒有四季變幻,白天黑夜卻是存在,蕭町來仙界的第一日,寧靜的夜晚就被打碎了。

是夜——

以靈魔界為中心?,突然複蘇的上古魔氣橫掃開來,令整個六界陷入巨大動?蕩。

沉寂數十萬年,傳說中的魔界重現於世,在九重天上的仙界,都?受到劇烈的衝擊。

令人顫栗的魔氣,帶著遠古的氣息,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整個仙界。

眾仙驚慌出門,發現原本布滿星辰的蒼穹被黑霧籠罩,烏沉沉一片,空氣中蘊含的魔氣,將他們?仙力瓦解,站都?站不穩。

轟隆聲不絕於耳,到處是坍塌的宮殿玉階,宛如?末世降臨。

“快看,九霄雲殿!”

眾仙望去,隻見屹立九彩祥雲之?上,象征仙域最尊貴的九霄雲殿,“轟”的一下,被無形的力量撕裂成兩半。

身處仙界,蕭町本就警醒,察覺不對第一時間出了門。

見漫天魔氣猶如?潑墨席卷天穹,他心?下驟沉,知道慕天昭等人阻止顧赦的行動?,多半失敗了。

按下擔憂,蕭町去了悠悠房間。

時間緊迫,他大喝支會了聲,閉眼闖了進去,誰知裡麵空空如?也。

深夜難眠,悠悠提著盞燈出了門。

她?手中的燈盞,盞內放置的不是明燭,而是一顆明珠。

她?居住的院落,夜晚也沒有燈,全靠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比起外麵的璀璨,顯得有些暗淡,不過於她?而言,卻是正好。

在仙界的這幾年,悠悠甚少出門。

倒不是因為外麵都?是些對她?充滿敵意嘲諷的仙人,而是她?離開院子,也不知該去何處,她?隻想回下界,可?怎麼都?回不去。

黑夜籠罩的仙域,沒有白日的喧囂,安靜了許多,悠悠漫無目的地走動?。

天地忽然變了顏色,驚呼四起。

不知悠悠去了何處,蕭町出門尋找,外麵一陣兵荒馬亂。

養尊處優數十萬年的仙界中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麵,沒幾個能維持鎮定,一個比一個神色驚慌。

“發生了什麼!”

“快逃,去九霄雲殿,天君那最安全!”

“九霄雲殿已經塌了!”

不知所措的眾人,齊齊往九霄雲殿趕去,中途得知噩耗還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巍峨仙宮搖搖欲墜,才眼前一黑,感受到近乎絕望的氣息。

一片混亂中,青龍玄武護送天君出來。

天君身後,還跟著霓裳和一群仙域主,見到他們?,眾人神色才緩和了些。

天君臉色不比他們?的好看多少,一手握著碎裂的仙璽,在魔氣肆虐的空間,連身形都?難以站穩。

十八仙域的人都?朝這邊趕來,轉眼已聚集大半,烏泱泱一片,嗡嗡鬨鬨議論著。

“怎會有如?此強大的魔氣!”

“下界發生了何事?!”

如?墨般濃黑的魔氣充斥著這片天地,把所有人吞入其中,身處其間,猶如?被陰冷暗潮包裹,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有神鎧護體?的天君都?難以幸免,整個人臉色發白。

“天君,先去神殿躲躲吧!”老仙域主道。

天君反應過來,頷首道:“走!”

眼下除了神殿,沒有其餘地方能擋住這滔天魔氣了。

遲遲沒找到悠悠,蕭町心?急如?焚,隨手抓了個急匆匆掠過的小仙問。

小仙喘著氣:“我哪知道你說的人在何處,不過都?去神殿了吧。”

蕭町:“神殿在哪,什麼地方。”

小仙難以置信,哪個仙域的,神殿都?不知道:“快跟我來吧。”

這片劇烈動?蕩中,唯一歸然不動?的,隻有九重天之?巔,屹立在萬丈玉階之?上,清聖莊嚴的宮殿。

神殿金色聖輝所到之?處,魔氣如?冰雪初融,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天君來到宮外的眾仙,站在階間,被清聖之?氣包裹的那刻,摸了把冷汗,如?獲重生的鬆口氣。

“神帝、神帝庇佑!”

天君與老域主對視一眼,天君獨自上前,對緊閉的宮門行禮道:“天界蒙難,我等不得已來此叨擾,望神帝莫怪。”

話落,天君立在大門前半晌,見宮門雖然沒有打開的意思,但好在也沒有驅逐他們?,微鬆了口氣,行了一禮退去。

至少暫時有個棲息之?地。

“天君,不好了!”朱雀現身,將一麵棱鏡獻上。

天君接過棱鏡,隨仙臣一齊望去,眾人視線落在鏡麵的刹那,臉色一變。皆露出驚駭的表情。

是靈魔界

那片世間最廣袤無際的魔土,此刻竟整片拔地而起,合為一體?的九域魔鼎懸在空中。

整個靈魔界天翻地覆,陰陽顛倒,在無與倫比的恐怖力量下,界麵直接翻轉了過來,露出埋藏在萬丈地底之?下,傳說中一夜消失,隻存在於上古傳說中的輝煌魔界。

九十九座鱗次櫛比的魔殿,騰空而起,底下隨之?上升的黑隕石,星羅棋布,形成天然的陣法,在刺目的玄光中直衝雲霄。

“哢嚓!”

棱鏡發出一聲碎響。

天界蒼穹翻湧的黑霧,好似被刀刃劈成兩半,在結界破碎聲中,出現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而轉眼,遙不可?及的天壑另端,隱隱浮現出九十九座莊嚴的宮殿輪廓,高聳雲端,從九重天之?顛,與神殿遙遙相望,甚至居高臨下地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

天君臉色一白,望著似曾相識的巍峨魔殿,手掌失力,棱鏡落在地上。

“啪”的一聲脆響。

那個叫顧赦的魔族,聚齊九鼎,以一人之?力,帶領整個靈魔界飛升成上界。

世間再也沒有靈魔界了,隻有傳說中,與神界媲美?的魔界。

還是沒能阻止成功魔族回來了。

“天君,”老域主一聲低喝,“眾仙都?看著呢。”

天君回過神,意識到在眾仙麵前失了態,握拳斂去懼意。

他拾起棱鏡,看向鏡內驅使著九州鼎,受底下萬魔朝拜的身影,一襲繁複玄袍,身形高大修長。

似是發現窺視,那人回頭,露出一張俊挺淡漠的臉龐。

他狹長眼眸,透著深不見底的黑,漫不經心?睨來的一眼,壓迫感足以讓人隔著鏡麵都?感到窒息。

“哢嚓”一聲,棱鏡徹底四分五裂。

天君與老域主麵麵相覷,看到彼此眼底浮出的恐懼。

他們?方才,竟從這年輕的魔族身上,看到幾分魔神周迦南的影子,隻不過,周迦南當?年,都?比顧赦眼神更柔和些。

毛骨悚然。

“天君,眼下如?何是好。”

“人皇當?年預言過,滅世浩劫要來了!”

目睹一切的眾仙慌了神,議論紛紛,天君勉強穩住神色,將破碎的棱鏡換給朱雀,看向青龍:“慕天昭還在下界,”

青龍頷首,天君道:“讓他速歸!”

他聲音急迫,有些失態。

“天君彆?急,還沒絕望的時候,”一個仙官上前寬慰,目光看向神殿。

“神帝還在,”

“是啊是啊,當?年恐怖如?魔神,都?不是神帝對手,最後還不是葬身太微之?境,在神魔大戰輸的一無所有!”

眾仙紛紛附和,言辭間透著無上崇敬。

天君難看的臉色卻沒有絲毫緩解,抬頭望了眼殿門。

這些仙族後輩,太不了解帝休了,若真如?他們?想象中那麼美?好,神殿大門不會緊閉了。

那位九天之?主可?是真正的神,還是世間最淡漠無情的神。

誰的生死?都?不會放在眼底,就是他們?仙族在他眼皮底下滅了族,對方神色也不會半點波瀾,何況

想到什麼,天君臉一陣青一陣白,眸光閃爍不定,帶著幾分心?虛與後怕。

霓羅已經被處死?了,不知他裝作?不知情,來不來得及。

*

察覺到空中肆虐的魔氣,悠悠放下燈,伸出玉白的雙手觸碰。

魔氣如?萬千利刃,刮的她?每寸皮膚都?發疼。

從裡麵察覺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氣息,悠悠沒舍得收回去,在如?黑霧翻湧的魔氣中,將手掌完全伸展開。

“怎麼傻站著,”一個路過的仙娥,好心?提醒道。

“快走,大家都?去神殿避難了!”

悠悠睫毛微垂:“謝謝,我不去。”

仙娥還有再說,被身旁人一拉:“彆?管她?了,趕緊走吧!這裡馬上要塌了!”

悠悠看向倆人來時的路,宮殿已儘數倒塌,在黑霧吞噬下化成廢墟,到處是昏暗動?蕩的光景。

想到蕭町還在,她?揉了揉眼往院落方向走,剛走了兩步,斜上方發出“砰咚”巨響。

悠悠站不穩,踉蹌著朝地麵跌去,傾斜的宮殿倒來——

她?沒有摔在地上,砸向她?的巨石也沒有落下。

一隻手握住悠悠手臂,將她?扶穩了。

這片動?蕩的天地同時平靜了下來,空中肆虐的魔氣被一掃而儘,轟隆聲戛然而止。

一片陰影覆在悠悠眼前。

她?神色微頓,視線劃過握住手臂的長指,看到繡有金葉紋的寬袖輕垂,無風自動?,泛起淡淡光暈。

意識到是誰,悠悠長睫微垂,站穩身體?麵無表情的道了聲謝。

本打算去神殿的蕭町,中途遇到兩位仙娥,得知悠悠蹤跡急忙趕去。

還沒靠近,他便察覺一股強大到無與倫比的力量充斥在前方,隔絕了狂戾的魔氣。

前方天地,在動?亂的仙域中平穩到格格不入。

蕭町站在高處,透過煙硝一眼看到了悠悠,正要趕去,落在她?身前那人的目光一頓。

對方身形高大頎長,穿著銀白長袍,衣擺袖口繡有金葉紋。

蕭町視線落在那人臉龐,沒等看清,一陣頭暈目眩,似有神威乍現,震的他腿腳一軟險些跪伏在地。

蕭町心?頭一驚,退了步不敢再直視對方真容,離其很近的悠悠,卻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驚魂不定的視線在那人身上徘徊,蕭町表情逐漸古怪。

那身形輪廓似曾相識,竟有幾分像

路宗主。

遠處聲音隱隱傳來。

“還在怨我,”

“不敢。”

悠悠神情冷淡疏離,帝休盯了她?許久,深眸一垂,不置可?否道:“我隻能解釋一件事,你叫我爹爹,是沒錯的。”

悠悠似有若無的勾唇,九天神帝,她?可?高攀不起。

悠悠不想與其爭辯什麼,得知真相後,隻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以為的爹爹,就隻是神帝在下界的一縷化身,而最令她?難以接受的,對方和那些仙人沒什麼兩樣,布局那麼久,就是為了利用她?對付顧赦,激發顧赦體?內的魔性。

當?年在山洞裡出現,給她?蒼生棋的神秘人,就是神帝。

顧赦受黑煞影響,會變得比常人暴戾,但他一直在竭力壓製,與蒼生棋內的魔神對抗,直到改變一切的契機出現——

她?親眼目睹他殺了她?爹爹。

她?為了來天界給爹爹報仇,不惜丟下他,傷害他

悠悠不明白帝休為何如?此,為何同黑煞裡的魔神一樣,把顧赦往死?裡逼,都?想讓他成為滅世大魔頭。

事到如?今,他們?快如?願了。

她?是劊子手,是幫凶。

悠悠沒有後悔當?年的選擇,爹爹就是爹爹,她?不會放過傷害爹爹的人,可?她?永遠不會將麵前這人,當?作?凡間的爹爹。

*

蒼舒孑後悔到極致。

他當?年不知道,帝休是悠悠在修仙界的爹爹路天沉,對著悠悠劈裡啪啦說了一堆猜測之?言。

什麼帝休和周迦南目的一樣,都?為了開啟滅世大劫,好複活人皇桑英。

什麼兩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不然以他的力量,為何不直接毀掉周迦南在黑煞中的元神,為何不直接毀掉魔界大門,為何不

等他說完猜測,看到悠悠煞白的臉,才意識到不對。

回過頭發現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試著找補,卻無濟於事。

帝休找上他的時候,蒼舒孑以為自己要完蛋了,誰知對方看穿一切似的,對著他腦海裡的身影,道了聲:“原來是你,阿離。”

蒼舒孑意識到腦海那聲音不是周迦南。

後來阿離被抓走了,竟是個四不像的魔獸,蒼舒也被帶走了,在神殿修行。

他時刻惦記著在外的悠悠,可?他尚未完成修行。

人皇有封神之?能。

而悠悠也會需要這股力量,於是他老老實實在神殿修行了這麼多年。

偶爾拿出窺天鏡看,未曾間悠悠笑過,她?時常一人待在院裡,渾身沒有半點過往朝氣,死?氣沉沉的。

蒼舒歎口氣。

*

動?蕩過了三日方才平息,慕天昭回來的時候,身後跟了一群受傷的仙將。

他們?在回上界的途中受到伏擊。

蕭町出門,碰巧得知消息,立即趕去南天門。

慕天昭沒有受傷,穿著鴉青長袍走在前麵,玉冠束發,與七年前差不多,麵色溫潤沉穩,眉眼清雋,隻是眼神變深了很多。

蕭町急切詢問修仙界情形,快步上前,可?還沒靠近,便被推到後方。

一群仙人將慕天昭圍了起來,一口一個神君,一麵驅寒問暖一麵問起下界局勢。

蕭町擠不進去,心?急如?焚地罵了聲,正打算禦劍踏過這些人腦袋算了,慕天昭隔著人縫看到他,推開那些人過來了。

“修仙界,”蕭町剛起了個頭。

“暫時安然,等會與你細說,”慕天昭看他左右,眼神微變,“師妹呢。”

魔界重現於世,六界全亂了套,他在下界維持安穩,耽擱了些時日。

蕭町:“在院子裡,她?沒事。”

慕天昭神色微鬆,雖然知道蕭町在,會保護悠悠,何況還有神帝在,即便天界塌了,她?也不會有什麼事,可?看不到人,他心?裡始終不安。

“走吧,回去說。”

天界宮牆傾倒萬千,沒幾個宮殿幸免於難。

悠悠居住的小院落奇跡般的存活下來,一磚一瓦都?未掉落,僅是亭邊楓樹掉了不少葉子,灑了一地嫣紅。

鮮有人來,這片天地一直很幽靜。

慕天昭站在院外,正要推開大門,就聽到裡麵一陣熙熙攘攘。

“紅蘿卜蹲~”

“白蘿卜蹲~”

“花蘿卜蹲~”

猜到裡麵是何情形,慕天昭淺眸露出點笑,立在門外聽了會,才推開。

楓樹下,悠悠坐在一堆落葉上,身前三個圓頭圓腦的小泥人圍成一圈,嘿咻嘿咻地蹲來蹲去。

聽到大門處的動?靜,以為是蕭町,悠悠還在操控著小泥人,扭頭發現師兄,歡快叫嚷的泥人們?一頓。

當?年她?被神器反噬,是師兄用一半神格救了她?。

她?雖死?裡逃生,可?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連帶神識薄弱,這些年,她?時刻感覺疲倦,一天大多時候都?在睡覺中渡過,有時要睡十個時辰,清醒的時候很少,和當?年一樣。

操縱靈物極其耗費神識,故而,慕天昭很少讓她?碰這些。

但有時實在無聊,她?便趁對方不在,將偷藏起來的泥人弄到院子裡,自娛自樂。

此刻被逮了個正著,擔心?最後三個小泥人被沒收了,悠悠抿唇把它們?往後方撥了撥,抓了把葉子埋起來。

慕天昭配合的當?沒看到,過去將悠悠拉起來,撚走她?發間一片葉子,隨後將滿滿一袋糖炒栗子放在她?手中。

悠悠掌心?一暖,栗子還是熱的。

慕天昭每次下界都?會給她?帶東西回來,什麼都?帶,街邊糖葫蘆糕點話本畫冊的小東西、清筠宗的竹葉、山間的野果子有次還捎了一捧雪。

這次輪到板栗了:“謝謝師兄。”

慕天昭淺淺一笑,摸了摸她?發頂。

剛吃了兩粒香甜的栗子,苦藥就準時準點的來了,悠悠眉頭皺起,視死?如?歸地捧起藥碗。

慕天昭看她?一幅咬碎牙硬喝的模樣:“我不在的時候,藥都?倒了。”

悠悠一磕絆:“怎,怎麼可?能,我都?老老實實喝了。”

慕天昭抿唇不言,悠悠對上那雙清淺眸子,默了兩秒,皺起臉道:“晚上的會喝,”

這是滋養神魂的仙藥,每次喝了她?神魂的不適都?會緩和很多,但早中晚各一碗,喝了七年,她?真要喝吐了。

“真不想喝了。”悠悠小聲,埋頭嘴唇碰上碗邊,剛張張嘴,手裡的碗藥被端走了。

“不想喝就不喝吧。”

悠悠難以置信,一雙眼眸睜大了,反複打量著麵前的人。

慕天昭望著那雙看向自己的眼眸。

女孩眼睛,不再似曾經的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即便是在白日,眼眸也像蒙了層灰霧,瞧著暗淡無光。

慕天昭放下散出酸澀到刺鼻味道的藥碗,低聲道:“對不起。”

六年前,悠悠遭人設計受了傷。

當?時他在下界,上界雖有人及時趕到救下她?,但悠悠的眼睛還是受了影響,自此強光之?下,眼睛會如?受到針紮般疼,視線一片白芒,什麼都?看不到。

若是光線稍暗,視線則一片黑暗,黃昏於她?而言,其實已是黑夜了。

“是我沒照顧好你,”如?果他當?時再強一些

悠悠一愣,搖搖頭:“師兄已經做的很好了,要不是師兄,我七年前就死?了,何況論起來,也是我拖累了師兄,”

若不是因為她?,慕天昭不必受人轄製,困於仙族之?中。

楓葉在枝頭搖曳,悠悠凝眉片刻,端來藥碗咕嚕咕嚕的喝了,喝完吐了吐被澀到的舌頭,朝對座著的慕天昭眉眼彎了下,朗聲道:“師兄放心?,我不會有事。”

輕快的聲音傳入耳中,慕天昭放在石桌上的手收緊,纖長的睫毛輕顫了顫。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開心?。

七年裡,被迫困在這一隅之?地,身邊都?是不善的仙人,曾經唯一能隨時伴她?左右的白澤,在她?得知神帝是誰後,也被她?趕走。

她?身邊就隻剩他了。

那段時間,悠悠其實連他也不理的。

披著烏發,抱膝一言不發的坐在床角,受傷的眼眸不知在看何處,空洞無神,除了睫毛偶爾動?一下,就像木頭人一樣,從早到晚不吃不喝。

就這麼持續了半月,一天清晨,她?終於扭頭看向他:“師兄如?果是報答爹爹當?年恩情,已經足夠了,報答的對象也不該是我,該是神殿裡的那位。”

“你誤會了,不是因為師父。”

“那是因為什麼?”

慕天昭沒說話,抬手摸了摸她?發頂。

慕天昭沒能在院裡待多久,天君派人找他前去議事。

人很多,還有悠悠熟悉的麵孔,少司命虛影。

天界古時的神靈分了兩派,一派是效力於仙族,另派致力開創新局麵,少司便是後者。

他認定慕天昭是能整改六界秩序的人,所以隻聽命他,也隻為他籌劃。

天界臨時議事處。

慕天昭到的時候,裡麵一陣喧嘩吵鬨。

“怕什麼,又不是巔峰時期的魔族,大不了一戰,結局未可?知!”

“說得輕巧!你可?知那魔帝將埋於亡靈海域的遠古魔軀體?都?挖出來了,做成傀儡,那可?都?是與神族媲美?的魔將,所向披靡!”

“既不是魔傀對手,把操縱魔傀的人殺了便是,他再厲害,終究隻是個二十來歲的魔裔,我們?可?是修為數萬年的仙族,難道對付不了他!”

“你且試試,估計還沒近身就被魔傀大卸八塊了!”

慕天昭踱步進去,聽到一人道:“不如?求和吧,井水不犯河水。”

“絕無可?能!”一直未發話的天君眼神一厲,沉聲道,“魔帝野心?勃勃,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直指天界,必須早做打算,諸卿可?有辦法引他出來,在淺水灘上的蛟龍,總在海裡的好對付。”

他想用當?年對付魔尊酆昱的辦法,對付顧赦。

“難,”老域主皺眉道,“我想他不傻,萬金之?軀怎會離開魔界,給我等機會。”

“是啊,恐怕就算舍神器當?誘餌,他也不會冒這趟險。”

沉悶的氣氛在空中彌漫,眾人垂頭喪氣。

想起在下界對顧赦的了解,少司命眯起眼,露出勝卷在握的表情:“我倒知道一個法子,他一定會來,不僅如?此,這還是他的命脈。”

天君臉色一變:“什麼?”

發現隻有他知道顧赦動?過情,曾經不惜一切也要喜歡守護的人就在天界,少司命得意洋洋,正要說話,一道淺眸落在他身上。

慕天昭麵無表情盯著他,眼底蘊著陰沉的警告。

少司命背後一涼,在天君等人的注視下,吞吞吐吐半天道:“我開玩笑的,他可?是能逼死?生母,屠遍下界仙門也不眨眼的魔帝,暴戾冷酷,嗜殺成性,哪有什麼命脈,也就天性邪惡的魔族才會奉這樣的人為王。”

天君皺眉,懷疑道:“少司,你是能窺到天機的人,如?今仙族有難,若有解困之?法,希望你知無不言。”

少司命拱手道:“天君明鑒,解困之?法我早已告知,至今猶豫的是天君。”

天君神色微變,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少司,又看了看慕天昭。

不僅少司,仙族眾星官也早已言明,仙族有場劫難,甚至不止仙族,六界都?有浩劫。

正如?上古人皇留下的預言一樣。

如?今一個橫空出世的魔族後裔,短短七年一統分裂數十萬年的魔土,聚九鼎讓魔界重臨人世,簡直勢不可?擋。

魔族上一個讓世間有如?此壓迫感的,還是給仙族帶來無數夢魘的魔神,周迦南。

顧赦,一定留不得。

但如?今,連他派去的域主都?敗於其手,唯一能與其過上幾招的,隻有慕天昭。

天君希望慕天昭能與霓裳成婚,最好能留下子嗣,如?此能將慕天昭與仙族牢牢綁在一起。

但七年來,無論他如?何施壓都?未能如?願。

天君自認不會看錯,慕天昭並非將男女之?情看得極重的人,娶了霓裳,他們?仙族必助他成神。

如?今,六界也亟需有人站出來對抗顧赦。

以慕天昭的理智和深明大義,應該明白這是再合算的買賣不過了,他不該拒絕。

可?出乎意料的,慕天昭不肯鬆口。

憶起一事,待所有人離開後,天君留下慕天昭,失笑道:“路姑娘受傷的事,你還在誤會霓裳。”

慕天昭勾唇,笑意不達眼底:“天君多慮了。”

*

任務完成,蕭町惦記劍宗,連夜回到了下界,悠悠在南天門送完人,獨自回去。

天界蒼穹灰暗,盤旋的黑霧仍未散開。

到處是破敗之?景,悠悠拎著燈,穿梭在坍塌的宮殿中,一群巡邏的天將遠遠注意到,手持兵戟閃身而至。

“什麼人!”

長戟直指額頭,帶著肅殺的氣息,悠悠麵色微白。

沒等她?反應過來,仙將身穿的銀鎧折射出的光落在雙目,悠悠雙眼一疼,倒退了步,視線白茫茫一片。

“好像是幕院的那位。”其中一人認出她?。

知道是誤會,為首仙將卻未放下兵戟,長戟指著悠悠額頭轉了圈,冷哼道:“姑娘來自下界,身嬌體?弱,還是少出門的好,不然誤傷了,神君怪罪下來我們?可?擔當?不起。”

當?年她?受傷,為了平複神君怒火,牽扯到這事的所有人都?受了重罰,包括一些仙將,眾人不忿,至今耿耿於懷。

冷瞥了眼悠悠,仙將帶隊離開。

悠悠站在原地半晌,視線還是模糊不清,不過依稀能看到些輪廓了。

天邊吹來的風有些冷,周圍靜悄悄的,燈籠落地,裡麵的夜明珠暗了許多。

她?忍著眼睛的刺痛,拾起燈,剛走了兩步,埋頭撞上一人。

悠悠微抬了抬頭,看不清是誰,隻知道是個身形高大的玄袍男子,道了聲“抱歉”後,她?繞著人離開。

對方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直到擦肩而過的那刻,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指間的力道,像要將她?的骨肉捏碎。

空中呼嘯的冷風,不知何時停下,黑雲籠罩的這片天地安靜下來。

悠悠微微一頓,透過青年修長指骨的力道,忽然察覺到什麼,整個人僵在原地。

“師姐,”似曾相識的嗓音在悠悠耳邊響起。

那人低聲道:“彆?來無恙,”

悠悠手中燈籠,啪的掉落在地。

是顧赦

悠悠整個人像被釘子釘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顧赦目光掠過悠悠微顫的長睫,意味不明道:“七年不見,師姐有想過我嗎,”

悠悠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受傷的眼睛疼的厲害,視線被白光籠罩,幾乎抑製不住眼裡湧動?的酸澀濕意。

沒敢抬頭,悠悠垂著眸,朝地麵掉落的燈籠望去,看到一縷朦朦朧朧的微光。

見她?不說話,顧赦鬆了手,慢條斯理地彎腰拾起燈籠:“也對,當?年我那樣求你,你甚至沒回頭看我一眼來了高高在上的天界,哪會想我,不過,我倒是很想你。”

悠悠錯愕,正要抬眸看去。

顧赦拉過她?僵硬的手,將燈提放在上麵。下一刻,青年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拽到懷裡死?死?箍緊。

灼熱的吐息灑在頸畔,悠悠渾身僵硬,感受到顧赦胸口劇烈跳動?的心?臟。

他低低呼著氣,就這麼用力抱著她?,過了許久,又親昵的貼近她?耳側,低聲補充道:“有多想你,就有多恨你。”

悠悠瞳孔微縮,身體?止不住顫抖起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說著這話的玄袍身影,雙目赤紅。

無數念頭在顧赦腦海浮現,愛恨憎怨,可?到最後,他抱著懷裡的人,隻想到一件事——

她?消瘦了。

第142章 [VIP] 第 142 章

七年後。

妖界, 通天大陣再次運轉起來。

傳聞中可?抵達六界任何地方的陣法內,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負長劍, 伴隨著刺目的陣芒消失在原地。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陣法閃爍。

剛從屋內出來的悠悠,被院內過甚的陣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內陣芒消失,悠悠視線一片花白,還沒緩過來,一聲驚喜的“路杳!”響起。

負在後背上, 修補好的曳影劍搖搖晃晃,蕭町三步並兩步, 從院子裡躥到悠悠身前,恨不得來個熊抱。

自修仙界一彆?, 兩人再未見過。

七年時間與修士而言, 實在算不得長,但世事無常, 其間發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動?蕩,各界麵臨處在改天換地的微妙時刻。

這局麵下,能再次相見, 實在是來之?不易的驚喜。

悠悠一動?不動?站在簷下,

待蕭町湊近,她?才徹底看清了那張白白俊俊的臉龐, 認出是誰, 懵了會,難以置信道:

“你飛升了。”

蕭町揚揚下巴:“厲害吧。”

悠悠露出驚訝之?色, 張了張嘴,還未開口,就被蕭町用劍柄輕敲了下腦袋。

“我說你在天界待了幾年怎麼變傻了,這也信,二十來歲就得道飛升,你當?我是萬古奇才呢,就算是當?年的路宗主”

話音一頓。

路宗主當?年身殞,對整個修仙界都?是沉重的打擊,大家都?很傷心?,而最難過的莫過於路杳了。

蕭町暗惱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在他定晴一瞧,悠悠聽到這話後,神色沒有半點改變,嘴角勾著淺笑,仿佛早就從悲傷中走出來了。

蕭町鬆口氣,繼續道:“我是闖了通天陣讓妖盛星送我來的,他現在是乾字陣魂嘛,說點好話,放水走個後門還是不難。”

他這話隻說了一半。

妖盛星成為陣魂不過數年,尚未完全掌握大陣,要送人到上界著實為難他了,好在有慕天昭相助。

也是慕天昭,要他來天界看望悠悠的。

“我不放心?,”

來之?前,在下界,無暇抽身回去的慕天昭對他說。

“你去天界陪師妹,看到你,師妹應該會高興些。”

雖然蕭町十分樂意看到悠悠,但現在,下三界局勢緊張。

靈魔界虎視眈眈,修仙界正處在風雨搖曳中。稍有不慎,他再回修仙界,說不定劍宗就沒了,蕭町自然想守護宗門到最後一刻。

慕天昭在這個節骨眼,點名?要他來天界,多少有點以權謀私了。

不過慕天昭現在身份非凡,上界神君,又是清筠宗主,蕭町與劍宗都?沒法拒絕。而且,他也挺想念悠悠,不知這位年少相識的小夥伴在天界過得如?何。

此番看到人,蕭町才明白了點慕天昭的意思。

為何對方不放心?。

蕭町望著與記憶中,氣質完全不一樣的消瘦身影。

女孩一襲素衣,麵色透著好似常年累月積攢下的蒼白,烏發用一截青緞鬆鬆束著。

聽他嘰裡呱啦說著,被他用劍敲頭,隻淺淺笑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其他動?作?和表情,一派恬靜溫和。

換個人,蕭町倒不覺得奇怪。

可?她?是路杳,他記憶中那個明豔的少女,彆?的不說,被敲腦袋,怎麼也要‘齜牙咧嘴’地敲回來,半點不肯吃虧才對。

現在

他竟然從路杳身上,感覺到一股暮氣沉沉,宛如?走向凋零的草木般。

“你在天界過得不好嗎,”蕭町不解。

這是他們?所有仙修夢寐以求,也是窮其一生難以登及的天界仙域。蕭町一來,吸收了遠在靈氣之?上的仙氣,修為蹭蹭漲,若非提早吃了慕天昭給他的固靈丹,蕭町甚至懷疑自己會突破到大乘境了。

數十年苦修,不及在天界待上半日,與天下修士而言,這裡簡直是夢幻般的聖地。

“挺好的,”悠悠莞爾。

是挺好,至少還活著,本來七年前,她?就該沒命了。

當?年她?追到天界,用軒轅弓射殺了剩下三個逃到天宮的金仙。

悠悠追來,沒想過活著離開。

數次驅使神器遭到的反噬,將她?體?內靈核震得稀碎,兩隻腳都?踏進了鬼門關?。

九重天上,目睹了三位仙友隕落的眾仙,也萬萬不會放過她?一個下界小仙修。

尤其她?那一箭,還把天宮門匾穿破了,惹得天君勃然大怒。

以為必死?無疑,但悠悠還是再次睜開了眼。

慕天昭救回了她?,又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天君對她?既往不咎,之?後她?就留在了天界。

也隻能留在天界。

神器反噬之?力太過恐怖,即便悠悠活下來,也是修為儘失,病體?支離,莫說穿過界門回修仙界了,連多行幾步路,都?頭暈眼花。

七年間,她?一直待在這座院落養傷。

清風吹過,幾片紅楓飄入亭內,悠悠坐下,沏了杯茶遞給蕭町。

兩人閒談了會兒?,蕭町說了許多關?於修仙界的事,都?是遠在天界的悠悠不知道的,她?聽得認真。

談及這七年發生的大事,怎麼都?繞不開靈魔界,和那個人。

蕭町好幾次脫口要把‘顧赦’兩字吐出來,念及來時慕天昭的囑咐,隻好止住,以免路杳徒增愁慮。

他是極力避免了,話題到了尾聲,一抬眸,對麵坐著的悠悠一眨不眨看著他,神態專注,好似還在等什麼。

蕭町抿了抿唇,假裝看不懂準備起身,悠悠微微握緊茶盞。

“等等,”她?睫毛忍不住顫了下。

“你知道,他現在怎麼樣嗎?”

知道指的是誰,蕭町暗歎了聲,還是沒逃過。

他揉著額角,儘量一臉輕鬆:“應該過得不錯,可?威風了,在靈魔界叱吒風雲,荒域已經吞噬了其他八域,顧赦一統了靈魔界,現在沒人能忤逆他了。”

悠悠眼簾低垂,默了許久,嗓音才輕輕響起,透著微啞。

“那就好。”

一陣清風徐徐穿過,悠悠肩前發絲被吹動?,她?側頭看向亭外楓樹,如?一片片紅色雲霧的枝葉在風中搖曳。

七年,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

悠悠尋常是不出門的,外麵的美?景於她?而言,還沒有院子裡的小鹿草吸引人。

但蕭町千裡迢迢來到上界,無論如?何,她?要帶對方,在天界觀賞一番才行。

幕院獨居一隅,尋常無人靠近,過一道天橋才是仙界之?地。

“聽聞天界有個寶庫,裡麵有神兵問天。”

與劍修而言,沒有比一柄劍器更吸引人的寶物了。

蕭町對問天劍早有耳聞,作?為九天十地唯一誕生出劍靈的神劍,被其認主,無異是對一個劍修最大的認可?。

“你想去看嗎,有些難,”悠悠稍做思索道。

“但”

她?話沒說完,不遠處一群仙侍走過,注意到這邊,神色各異。

天界的仙侍大都?容貌不俗,整齊的侍女服,行步在鋪了層飄渺白霧的地麵,衣袂飄飛。

蕭町抬眸一瞧,露出幾分好奇與慕色,隻是這抹看仙人的熱乎勁剛起來,就被耳朵捕捉到的話語衝涼了。

“是她?,還活著呢。”

“若非神君心?慈,容得了她?一個凡修在咱們?天界待著。”

“真不要臉,要不是她?仗著有婚約,死?皮賴臉糾纏神君,裝可?憐裝柔弱,神君早就娶霓裳仙主了,”

“可?不是嘛,真以為有幾分姿色就能野雞變鳳凰,為所欲為了,說到底,不過是神君在下界的一個師妹罷了,哪及咱們?仙主半分尊貴。”

一陣譏笑灌入耳中,蕭町愣了秒,反應過來這些侍女指的是誰後,刹時冷下臉。

他就要上前理論,被悠悠伸手拉住,

在此地動?手,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蕭町望著一群滿帶嘲諷的嬌容,胸膛劇烈起伏著,掛在背後的曳影劍感知到主人心?情,顫動?著發出警告低鳴。

悠悠將出鞘的曳影按了回去。

她?對這些司空見慣,並不在意,但見蕭町怒紅的眼睛,心?中微暖。

“彆?理她?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她?拉著蕭町欲走,另邊,為首仙娥卻不想就此罷休,瞄了眼悠悠眼眸,不知想到什麼,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動?。

一塊頑石無端出現在悠悠落腳之?地,

仙娥嘴角微彎,隻待這半瞎之?人被絆倒出糗,徘徊在嘴邊的“瞎子”兩字時刻準備吐出。

但沒等到開口,電光火石間,她?身體?被股力量牽引。

“啊!”一聲慘叫響起。

悠悠低頭,看向突然撲倒在腳邊的仙娥,偏了偏頭。

她?足下動?了動?,仙娥立即又大叫了聲,被踩著的手夾在悠悠腳和石塊之?間,疼得她?眼淚直冒。

“鬆開,快鬆開!”

方才的距離,悠悠難以看清對方麵容,此刻發現仙娥頗為眼熟,稍一回憶,似乎是鐘離霓裳身邊的侍女。

她?神色淡淡地移開腳。

悠悠鞋底乾淨,在仙娥手背沒有留下痕跡,隻紅了一片。

但仙娥緊貼石頭的掌心?卻沒那麼輕巧,被石棱劃破了皮膚,鮮血直流。

仙娥捂著手,察覺近在咫尺的氣息,不敢發作?,強撐著笑,向緩步走來的男子行禮。

“見過狐主。”

被她?喚狐主的男子,一襲紫袍,渾身散著股桃花香味,折扇在手掌敲了敲,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愧是跟在霓裳仙主身邊的近侍,好生懂事,知道路姑娘眼神不好,用手墊著路石,以免人家行步硌到腳,真給仙主長臉。”

蕭町微微睜大眼,認出來人。

是姬元囂。

妖界九尾天狐一族的老祖宗,地位甚高。

手掌被劃破的地方疼得厲害,仙娥一直跟隨霓裳,在天族頗有地位,何曾受過如?此委屈。

但姬元囂出身塗山,且不說狐帝尚在,單是姬元囂本身,幾萬年前就邁入堪比仙域主的行列,身份尊貴,是她?冒犯不得的。

塗山九尾一族與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甚來往。

今日不知吹了什麼風,把姬元囂吹來了。

吹來不說,還多管閒事,幫起了路杳這個凡修女子。

仙娥臉色難看,卻不敢多言,咬牙把委屈咽了下去,捂著流血的手行禮退去。

“你怎麼來了?”悠悠問。

“當?然是來看我”

念及悠悠身旁還有一人,姬元囂頓了頓,以蕭町從未聽過一種?的奇怪腔道哼唱。

“她?大舅她?二舅都?是她?舅,”

悠悠:“”

蒼舒孑去神殿前,時常去塗山,那段時間不知教了些什麼東西。

“塗山仙桃熟了,給你摘了個來,”姬元囂抬手,一截長枝掛著個桃,桃皮呈現金色。

“萬年才長了倆,族裡搶瘋了,我趁亂給你偷來的。”

姬元囂說著,目光從自己手背傷痕刮過,眼神意味不明。

他當?初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與路杳還有淵源。

這淵源說深也深,涼薄些說淺也淺,主要是嘗扯到神殿那位,非同小可?,揣測不到那位神帝的態度,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姬元囂揉了揉額角,斂起思緒。

見悠悠不肯接過,道:“放心?,萬年桃不一樣,你能嘗。”

一般的仙藥靈果,以悠悠如?今的體?質無法吸收,百害無一利。

這些年,天界但凡有能給她?嘗的東西,否管藥草還是仙果,都?被慕天昭拿走了。

上次慕天昭拜訪塗山,要走了水葡萄後,盯著快成熟的萬年桃看了好幾眼。大坻見偌大的樹隻有倆桃,實在少得可?憐,保留的一絲底線,讓他最終沒有把主意打在上麵。

一向溫潤沉穩的年輕神君,在這方麵,稀罕的像個土匪。

塗山消息一向靈通,下三界的動?蕩傳來,得知慕天昭不在,擔憂路杳在天界的處境,姬元囂才來走一遭。

見悠悠身邊跟著仙修,安心?不少,送完桃交談了幾句,揮揮袖離開了。

僅此一役,仙界再美?的景色,蕭町都?失了興致。

修道之?人其心?需堅,見識過更廣闊的天地,無論修仙儘頭光明還是黑暗,在與之?隔著巨大鴻溝的當?前,心?境容易受其影響,一旦對修道產生懷疑,道心?受損,修為將止步不前。

回小院的路上,悠悠斟酌道:“仙界的人也不都?是這樣的,有些仙人很好,就像在修仙界時,我們?想象的仙人那樣,一派正氣,仙風道骨。”

蕭町明白了她?的意思,揚起初見時,指點江山的笑。

“放心?,我得道飛升的意誌可?不會變,”他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不如?己願,那就改變它,方吾輩之?誌。”

悠悠懸著的心?放下,一路淺談,回了小院。

仙界沒有四季變幻,白天黑夜卻是存在,蕭町來仙界的第一日,寧靜的夜晚就被打碎了。

是夜——

以靈魔界為中心?,突然複蘇的上古魔氣橫掃開來,令整個六界陷入巨大動?蕩。

沉寂數十萬年,傳說中的魔界重現於世,在九重天上的仙界,都?受到劇烈的衝擊。

令人顫栗的魔氣,帶著遠古的氣息,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整個仙界。

眾仙驚慌出門,發現原本布滿星辰的蒼穹被黑霧籠罩,烏沉沉一片,空氣中蘊含的魔氣,將他們?仙力瓦解,站都?站不穩。

轟隆聲不絕於耳,到處是坍塌的宮殿玉階,宛如?末世降臨。

“快看,九霄雲殿!”

眾仙望去,隻見屹立九彩祥雲之?上,象征仙域最尊貴的九霄雲殿,“轟”的一下,被無形的力量撕裂成兩半。

身處仙界,蕭町本就警醒,察覺不對第一時間出了門。

見漫天魔氣猶如?潑墨席卷天穹,他心?下驟沉,知道慕天昭等人阻止顧赦的行動?,多半失敗了。

按下擔憂,蕭町去了悠悠房間。

時間緊迫,他大喝支會了聲,閉眼闖了進去,誰知裡麵空空如?也。

深夜難眠,悠悠提著盞燈出了門。

她?手中的燈盞,盞內放置的不是明燭,而是一顆明珠。

她?居住的院落,夜晚也沒有燈,全靠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比起外麵的璀璨,顯得有些暗淡,不過於她?而言,卻是正好。

在仙界的這幾年,悠悠甚少出門。

倒不是因為外麵都?是些對她?充滿敵意嘲諷的仙人,而是她?離開院子,也不知該去何處,她?隻想回下界,可?怎麼都?回不去。

黑夜籠罩的仙域,沒有白日的喧囂,安靜了許多,悠悠漫無目的地走動?。

天地忽然變了顏色,驚呼四起。

不知悠悠去了何處,蕭町出門尋找,外麵一陣兵荒馬亂。

養尊處優數十萬年的仙界中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麵,沒幾個能維持鎮定,一個比一個神色驚慌。

“發生了什麼!”

“快逃,去九霄雲殿,天君那最安全!”

“九霄雲殿已經塌了!”

不知所措的眾人,齊齊往九霄雲殿趕去,中途得知噩耗還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見巍峨仙宮搖搖欲墜,才眼前一黑,感受到近乎絕望的氣息。

一片混亂中,青龍玄武護送天君出來。

天君身後,還跟著霓裳和一群仙域主,見到他們?,眾人神色才緩和了些。

天君臉色不比他們?的好看多少,一手握著碎裂的仙璽,在魔氣肆虐的空間,連身形都?難以站穩。

十八仙域的人都?朝這邊趕來,轉眼已聚集大半,烏泱泱一片,嗡嗡鬨鬨議論著。

“怎會有如?此強大的魔氣!”

“下界發生了何事?!”

如?墨般濃黑的魔氣充斥著這片天地,把所有人吞入其中,身處其間,猶如?被陰冷暗潮包裹,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有神鎧護體?的天君都?難以幸免,整個人臉色發白。

“天君,先去神殿躲躲吧!”老仙域主道。

天君反應過來,頷首道:“走!”

眼下除了神殿,沒有其餘地方能擋住這滔天魔氣了。

遲遲沒找到悠悠,蕭町心?急如?焚,隨手抓了個急匆匆掠過的小仙問。

小仙喘著氣:“我哪知道你說的人在何處,不過都?去神殿了吧。”

蕭町:“神殿在哪,什麼地方。”

小仙難以置信,哪個仙域的,神殿都?不知道:“快跟我來吧。”

這片劇烈動?蕩中,唯一歸然不動?的,隻有九重天之?巔,屹立在萬丈玉階之?上,清聖莊嚴的宮殿。

神殿金色聖輝所到之?處,魔氣如?冰雪初融,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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