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弟子聽到熟悉的溫潤嗓音,回過神,倉皇不安的神色一下鎮定了許多,行禮後退去。
待他們離去,慕天昭才看向說話的男子:“貴姓。”
仙風道骨的男子微笑,眼底流露出懷念之色,感歎道:“一彆三千年,修仙界變了好多,或許沒人記得我了。”
“免貴姓吾,吾淩風。”
原本臉色稍緩的紀長老,聞言一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吾淩風......
不是數千年前修仙界的風流人物,傳聞中已得道飛升的前輩名諱嗎?!
怎麼、怎麼會出現在這......
*
悠悠遇到了大麻煩。
名為阿落的魔尊傳承太可怕了,除了畢生所學,單是殘留至今的一股魔氣,便讓她難以掌控,要想完整得到傳承,沒有十天半月癡心妄想。
而要不了多久,九域眾魔就能找來行舟渡過弱水,無論是殺了她還是抓到她,都不缺能讓她吐出傳承的邪術。
倘若完全得到傳承,借助魔尊之力倒有一戰之資,但眼下來不及了。
悠悠隻能先煉化紫聖宮,將整座宮殿連同弱水收入囊中,待時候差不多了,她重新出現在聖宮之上,手握魔鱗,在一眾充滿殺意的魔修眼皮底下,施法操控弱水。
銀川對岸,眾人隻見進入魔鱗沒兩個時辰的悠悠,再出來後,宛如脫胎換骨,得了逆天之能。
她周身紫光環繞,捏訣便讓銀川掀起大風大浪,將能把他們骨頭都融掉的弱水揮向岸,朝他們襲來。
眾人又妒又恨,一邊躲避弱水,一邊找尋破綻近身攻去。
趁他們無暇顧忌這邊,悠悠將紫聖宮一收,拽著蕭町朝遠處掠去,弱水在她身後形成一條極長的銀河,阻攔了所有靠近。
這番大動乾戈,悠悠靈力消耗得極快,一口氣飛出聖墟,喘了起來。
“你先走。”
她按住蕭町,運靈將對方送走,隨後換了個方向逃離。
現在九域魔修都盯上她了,與她同行太危險,且蕭町跟著,被追上她自身難保,無法顧及到他。
“路杳!”
察覺她氣息紊亂,蕭町麵露急色。
可他的靈力已完全不是悠悠對手,隻能被結界籠罩著掠向遠處,寄希望與悠悠逃走的速度夠快,那些人找不到她。
悠悠也是如此打算的。
事實上,的確成功了。
仍被弱水困住的眾魔修,隻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在天邊,再沒了蹤跡。
唯有一人,輕嗅烏黑指甲上的浮幽暗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陰冷至極。
“走。”莊隗轉身。
太古眾魔緊隨其後,離開了聖墟。
混在其中的牧芥,皺了皺眉,袖下悄無聲息落下一顆佛珠,在手中握緊。
半時辰後,悠悠近乎脫力地落在一座荒蕪的山林中。
靈魔界地域比修仙界大上數倍,荒無人煙的野外之地諸多,悠悠不知自己到了何處。
借魔鱗之力,她已橫跨了大半個天墓。
感到些許安全,悠悠靠著樹坐下,短暫地休息起來。
化身還未抵達赤水,為了保證真身的魂力,悠悠收回化身上的神魂,讓化身陷入昏厥,由坎坎與烏烏守著。
“為何要逃,”在她手中的魔鱗閃爍了下。
“阿落魔尊一生從未逃過,即便死戰也不退縮,他的意誌裡,被敵人打得落荒而逃是一個男人的恥辱!”
悠悠嗬笑了聲。
她不是男人,隨便吧。
逃跑恥不恥辱不知道,反正不逃,命就沒了。
魔鱗是傳承的載體,使命便是將傳承交給合格的魔族後裔繼承,這份傳承中,也包含了魔尊的意誌,故而它試圖說服悠悠勇武起來,與敵人殊死一搏,找回場子。
這才是魔族後人,該有的血性!
然而這種東西在悠悠這,基本是不存在的。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悠悠盤膝坐下調整氣息,感到疲怠吃了顆養魂丹,努力恢複體內靈力。
不知何時開始,蟲鳥鳴叫的山林變得死一般寂靜。
一個從天而降的東西打中悠悠腦袋,她睜開眼,看到佛珠的刹那,身形驟然消失在原地。
砰——!
她消失的下一秒,身處之地被夷為平地。
悠悠淩空而立,抬眼看到有過幾麵之緣的莊隗與古魔,另些太古魔修呈包圍之勢,向她聚攏。
太古的異動被荒澤與蒼海的人察覺,一路跟隨,他們站在遠處發現了這邊動靜,立即趕來。
悠悠靈力僅恢複了小半,莊隗與兩大魔使襲來,憑魔鱗她與之交手數下,體內靈力的缺少,讓煉化的那一縷魔氣不受控製地亂竄。
喉間湧起腥甜,悠悠望了眼蜂擁而至的魔修,知道不宜久留,借那縷魔氣全力擊退古域三人後,轉身朝遠處掠去。
不一會兒,她甩開了眾人,但沒多久再次被追上了。
悠悠意識到不對,但彆無他法,被眾魔修留住隻有死路一條。
又一次被追上時,悠悠體內靈力耗儘,那縷強悍的魔氣也在體內肆虐,雪上加霜。
她猜到是古域那位三殿下莊隗知曉她的行蹤。
悠悠眼裡露出殺意,欲將其擊殺,但趕來的四域魔使襲來,各個不輸於化神境的力量聚集在一起,非同小可。
此刻對魔鱗的垂涎,已讓他們達成共識先解決她。
混戰中,悠悠左肩一疼,瞬間湧來的眩暈感讓她險些從空中摔下,身形搖搖欲墜。
莊隗靠近,烏黑的指甲伸去,眼神狠厲。
千鈞一發之際,悠悠用鋒利的魔鱗劃去,血光掠過,一聲慘叫響起,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肩上傷口與靈力耗空,悠悠意識已有些模糊,隻記得往遠處逃。
不知到了何處,四周越來越冷,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銀白。
身後再次襲來一道強勁的魔氣,悠悠側身躲過,接著從半空摔落,撞上寒冰後繼續翻滾而下。
接連的碰撞讓她吐了口血,失重感傳來,用魔鱗劃破堅硬的冰石,她才堪堪止住下墜的身影,翻身落入一個洞口。
悠悠搖了搖頭,模糊的視線環視了圈,她掉入一個大冰窟了,到處是洞口。
四周一片寂靜,那些魔修詭異地沒有追來。
悠悠捂住染紅衣裳的左肩傷口,靠著冰牆咯了口血,臉色雪白。
外界諸多魔修停留在冰窟外,看到人沒影了,蜿蜒血跡一直到冰窟深處,臉色不約而同難看起來。
萬骨枯。
還是苦寒之地誕生出的魔窟。
不敢踏入其中,又不甘心就此離去,太古、荒澤及滄海等魔修便堵在窟口。
等落入窟內的仙修死後,屍骨飄出,再爭奪魔鱗。
躲在冰窟裡,不敢出去也沒力氣出去的悠悠,解開儲物袋,吃了些療傷的丹藥。
但肩處傷口沒有絲毫好轉,像有東西在撕咬,越發疼痛不止。
她額頭冒出冷汗,在冰窟內濃鬱的寒氣下,結成細碎的冰渣,涼颼颼地覆蓋在她光潔額頭。
越來越冷,悠悠呼著細弱的寒氣,意識逐漸模糊時,她察覺到暗處有眼睛在盯看她,是個窮凶極惡的東西,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但奇怪的,對方沒有襲來。
“你彆死呀,”魔鱗閃光,給悠悠覆蓋了層紫芒,消除她身上的寒氣。
“好不容易找到合格的繼承人。”
悠悠沒力氣說話,渾渾噩噩陷入半昏迷中。
而眾魔修在外一堵,便是兩日。
期間聽聞魔鱗在此,越來越多的魔修趕來,烏壓壓聚集在冰窟外,欲分一美羹。
與此同時,沉寂許久的天墓禁地,憑空浮現出一扇大門。
最先跳出來的釋燭,有些緊張地撓了撓紅發,被勾起了曾經的回憶,一臉瑟意。
少宗主果然沒騙他。
好可怕。
隨後走出的銀發青年,麵色平靜,出來第一件事便是召來幾隻銀蝶,低聲私語。
蕭善木跟在顧赦身後,一如既往手握長劍,皺著眉頭,神色露出幾分凝重。
冷風吹過,顧赦肩頭發絲微微拂動。
他眉眼平靜。
大門在後方緩緩合上,徹底關閉的前一刻,禁地外,地麵一塊石頭悄然消失,一個麵容俊逸的年輕男子取而代之。
暗嘖了聲,蒼舒孑指尖微動。
隨著一片落葉浮現,他再次消失在原地。
平複完沉重的心情,蕭善木率先開口道:“天墓一行已達目的,君上消失了半月有餘,隻怕烏霄殿內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需儘快趕......”
“君上,”
君夜塵忽而開口,打斷蕭善木的話。
立在中指的銀蝶輕扇翅膀,他言簡意賅道:“路杳重傷落入萬骨枯了,窟外有大量魔修堵她,已經,”
再次確認了遍,他看向顧赦道:“已經第三日了......”
君夜塵話音落下,穿梭在禁地間的呼嘯風聲忽然靜了下來。
顧赦眼簾低垂。
周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
冰窟內,蜷縮在一麵冰牆下的紅衣身影,渾身凝著銀白的寒霜。
她手裡握著的黑鱗,早已暗淡無光。
不知過了多久,她凍僵的長睫微顫,迷迷糊糊掀起眼簾,氣若遊絲。
感受到死亡的氣息,悠悠分了一部分神魂在化身上。
不同於三年前,路天沉剛教她化身時,如同多了條命,如今她的神魂太過虛弱,無論真身還是化身隕落,都會不可避免的造成神魂損傷,剩下的那部分殘魂不消散的幾率很低,即便成功活下來,也多半會陷入長久的昏睡中。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尤其被極致的寒冷包裹的情況下。
悠悠呼吸變得困難起來,意識愈發昏沉,這種時候,不知為何她想到了給顧赦留的信。
以為真被騙了,她把原來的懺悔信改成了在地牢裡的傑作,除此之外,還留了張小紙條。
在泥人緊握的小手裡,不知師弟發現了沒有。
寫小紙條時,悠悠前所未有的糾結,磨蹭好久才落了筆,好不容易寫完,她又覺彆扭,思來想去便放在了小泥手裡。
顧赦能發現就好,沒發現......更好。
她是這般想著,但現在將死的時候又有些後悔,她與失憶的人彆扭什麼,大大方方說就是,藏什麼小紙條啊。
悠悠迷迷糊糊想著,就在這時,隱約有聲音傳入耳中。
以為產生幻覺,她靜了兩秒,再次聽到一個清潤嗓音。
“師妹,你在何處,”
悠悠又驚又喜,回光返照般提起了點力氣,受傷的左肩早已麻木,她右手微動,從懷裡摸出一枚古樸玉佩。
這是清筠少主令。
與慕天沉腰間佩戴的古玉一模一樣,隻不過,要小幾分。
兩玉隻有在一定的範圍內,才能產生感應,她能聽到慕天昭的聲音,意味著對方至少身在靈魔界。
遲遲沒得到回應,從古玉飄出的嗓音微沉。
“師妹,”
悠悠張了張嘴,極力發出的聲音低啞細弱:“師兄,我掉進一個冰窟了......”
玉內靜了兩秒,似乎察覺到她此刻糟糕的情況,慕天昭道:“等我。”
他道:“我很快趕來。”
悠悠凍僵的手握著玉,低嗯了聲。
不知是不是慕天昭在另邊施法,被寒冰同化的冷玉,變得暖和了些,在她掌中蘊著潤澤光芒。
悠悠握緊古玉,短暫地汲取了點溫暖,但很快,眼皮忍不住又垂了下去。
朦朦朧朧間,她聽到一聲低聲急喝。
“路杳——!”
悠悠渾身輕輕抖了下,聽到慕天昭道:“不許睡,”
她試圖睜開眼,但眼皮沉甸甸的,仿佛被冰霜凝住睜不開了。
緊接著,她凍僵的耳朵陷入一陣轟鳴,玉內的聲音越來越小,變得遙遠起來,隻隱約傳來:
“我馬上到了師妹。”
“等我。”
悠悠僅存的意識,已不知誰在叫對她說話了,僅依稀地想著。
馬上是多久。
她好像一刻也撐不了了......
她意識渙散,就在徹底泯滅前,空曠寂靜的冰窟內,一陣宛如扣在人心弦上的腳步聲,低沉沉傳來,由遠及近。
悠悠長睫反射性地抖了下,雖睜不開眼,卻很快感受到一抹真切的溫熱,落在她臉頰。
她貼著那抹溫熱,本能地蹭了蹭。
對方微頓,將她抱起。
落入溫熱寬闊的懷抱,之前在悠悠體內肆虐的一股力量,忽而微動了動,讓她恢複了點力氣。
悠悠蒼白嘴唇微啟:“師、師兄......”
她話音落下,對方落在她臉龐的目光凝住,仿佛蒙了層陰霾。
四周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靜。
在這片短暫的寂靜中,悠悠意識到不對勁,努力掀起眼皮。
透過長睫上的冰霜碎光,恍然間,她對上一雙陰鷙冷戾的黑眸。
悠悠睫梢狠狠抖了下,張了張嘴。
那人卻在她出聲之前開了口。
“我脾氣不算好,”
說這話時,他身體的溫度,籠罩著她凍到發青的雪膚,融化了覆在她身上的寒霜。
霧靄般的水汽環繞著兩人。
他將她扣緊在懷裡,平靜的語氣,就像不是在低聲警告,而是在繾綣輕語。
“路杳,你最好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