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字跡(1 / 2)

青色本該充滿生機和希望但是穿在裴弈身上便多了幾分孤寂和寥落, 他施施然走上前帶著讓人忽略不了的冷厲和泰然。

狹長的鳳眸掃了一眼身旁煽風點火的幾個人的案桌,裴弈冷淡地開口,“那,我也寫幾行字給你們看看。”

裴弈提筆時氣勢磅礴, 落筆處卻細膩柔婉, “信以寄相思,思君無儘處。”

在一片驚疑不定的眼神中, 裴弈鎮定自若地一連寫下了好幾張雋秀的簪花小楷, 隨後又寫下了張館閣體。

眼看就要讓林清清出醜了, 夏嫣最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大聲責問道,“你在乾什麼呢, 又不是你寫給人的信箋, 在這寫這麼多字體有什麼用!”

紮著雙髻的姑娘也在一旁幫腔, “就是,你一個男的摻合什麼,現在這鐵證如山,關你什麼事?”

鼻子有顆痣的男子也在前排議論道, “你這寫的什麼鬼東西, 和這事有關嗎?”

“你這男子強出什麼頭, 莫不是想整你們公子哥最愛玩的那套什麼英雄救美?!”賊眉鼠眼的無賴樂了,笑出一臉黃牙, “這美人早就心係於我,你救不動,老子有鐵證,你看這信,再看這筆記,字跡是不是一模一樣。”

“再不然難道你是她在學校裡的姘頭?”無賴一臉猥/瑣地道, “這美人就是不一樣,哪裡都能找個相好,我是她鄉下的相好,這來了城裡你怕不是她新找的相好罷。”

“住嘴,鎮南侯府的小侯爺哪輪得到你胡亂誣陷。”阿肖怒氣衝衝,他恨不得直接拿起板凳砸死這個無賴。

聽了無賴的話,眾學子們議論紛紛裴弈這人平時在學舍裡孤僻沉默,的確不像是會平白為人出頭的樣子,眾人的眼神在林清清和裴弈身上瞟來瞟去。

裴弈掀了掀眼簾用看著死人一樣的眼神瞥了一眼無賴,抬首轉向台下的同窗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我們國子監乃大盛王朝最高學府,每一位監生,皆為蒼生請命,平天下不平之事,鳴天下不白之冤。”

“你…你怎麼知道有人被冤枉,我說得全都是真的,老子有證據!”無賴有些被裴弈煞到,轉眼想到讓他騷/動不已的美人,“鐺”的一聲將信箋用力地拍在講桌上。

裴弈見狀從容不迫地將寫好的宣紙一張張鋪在旁邊,邊邊角角都對得整整齊齊,頓時五張“信以寄相思,思君無儘處”全都攤開在講桌上。

還沒等裴弈開口,束冠的呂夫子最先走到講桌旁,滿臉震驚地拿起最後一頁宣紙,詫異地看向裴弈,“這…這…這是為師的字啊。”

頓時諸位學子看著台板上夫子剛剛上課時寫下的“如何以二兩油壺,五兩油壺,相互傾倒出……”,再看看夫子手上的宣紙“信以寄相思,思君無儘處。”

這兩處字不能說是完全相同,隻能說是一模一樣。

宣紙上的這個“以”和台板上的“以”就和複製的一樣。

眾學子分分瞠目結舌,若不是親眼見著裴弈寫下這張宣紙,他們甚至會以為這是呂夫子寫的。

呂夫子拿著宣紙朗聲大笑道,“沒想到啊,我被夫人罵了一輩子不懂風情,這第一份情詩還是學生代筆。”

隨後眾學子們仔細看起了桌上平鋪著的其他宣紙,“這不是夏嫣的的字跡嗎?!”

夏嫣聽到同窗們的喊聲,看著講桌上字跡同她的字跡一模一樣的情詩,她扭著手指滿臉的羞窘和尷尬。

她剛剛還信誓旦旦地說隻要字跡一樣便是鐵證,現在她也有了字跡一樣的情詩,這該怎麼是好………

鼻子上有顆痣的男子和紮著雙髻的姑娘都驚詫地看見了自己的字跡,一把奪過宣紙拿在手裡仔細端詳。

這真的和自己的字跡一模一樣。

頓時之前還閒言碎語眾說紛紜的學子們皆低眉斂目緘默不語,閉口不言。

“你們想要多少證據,我都可以寫。”裴弈在一片沉默中開了口,眼神冷厲。

“這也隻是表明你會模仿字跡罷了,但也無法證明這封信是模仿的!”無賴緊緊攥著信紙,“這信不是她寫的難道是你寫的?!”

“這信箋寫成這等低劣模樣,自然不是出自我手。”裴弈不屑地瞥了一眼信箋,“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贗品,配嗎?”

裴弈拿過林清清的卷宗筆記,隨手翻開一頁,指著上麵的字跡聲如冷泉,“你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清楚,再看看信箋上的自己,真的一樣嗎?”

諸位學子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頁筆記,複又看了看信箋上的字。

梁芙茵看著同窗們在兩張紙中來來回回努力找不同的樣子。

梁芙茵:……

這個男人真就憑一己之力將這件會讓林清清身敗名裂的事變成全民來找茬了。

眾人仔細看了半晌,久到為了證明小姐的清白青花去請的書法大家曲夫子都到了,她們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隻見曲夫子捋了捋胡子走上前台,看了會裴弈翻開的那頁卷宗筆記又看了會無賴拿著的信箋,沉聲說道,“這兩的確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可能,你這糟老頭子倚老賣老,張嘴胡說。”無賴粗魯地喊道衝上前揚起手就要掌曲夫子的嘴。

“唰”的一聲,銀光出鞘,一柄寒氣凜然的輕劍在一瞬間隔在了曲夫子和無賴之間,裴弈指尖翻轉,劍尖直指無賴的脖頸,一字一頓地說道,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你可想試試,這劍和你誰更鋒利?”裴弈眸如千年積雪,聲音冷若寒潭。

“不…不…不………”看著脖子上鋒利的寶劍,無賴嚇得腿直哆嗦,趕緊抱著頭跪在地上,他隻是拿銀子辦事,據說還能白得個美人媳婦,這天大的好事他自然是應了。一群窮酸學生罷了,他從沒想過會賠上性命,“彆…彆…殺我……彆殺我。”

曲夫子給了裴弈一個肯定的眼神,見眾學子疑惑求知的目光,“老夫書法早已考過八級,會的字體數十種,這兩份字跡乍一看的確非常相似,但是其中內蘊完全不同。”

“信箋上的字跡尚有臨摹描畫的痕跡,明顯是剛學不久,照貓畫虎臨摹所學,匠氣十足。”

“而卷宗筆記上的字,已然有自己的風骨,其形相似,其骨完全不同。”

“卷宗上的字風骨端正,下筆帶有一種孤高清冷的輔味以及閒暇逗趣的意趣。”

“這兩種字跡差距太大,怎麼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曲夫子見眾學子還是一片茫然的樣子,歎了口氣拿起竹尺仔細為諸位學子解釋道,“你們看其勾折和橫豎長得一樣,但是下筆完全不同,其中的筆墨濃淡轉變看出來了嗎,完全是一個初學者和一個已窺書道之人的差彆。”

眾人仔細看去,這才發現是下筆轉折停頓處的筆觸區彆,一個如水般韻致流暢自成一派,另一個卻充滿描摹的僵硬與遲疑。

眾學子們紛紛點點頭,恍然大悟,方才明白過來,複又轉頭看向裴弈,深切地覺得裴弈這位同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平日不聲不響原來書法竟然如此厲害,一眼便能看出字跡的不同。

林清清看著於斜陽中青衣墨發,執劍而立的裴弈,突然覺得他如高天寒月,亦或是蒼山孤雪,在一片塵世泥沼中皎潔得讓人心安。

裴弈看著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無賴,劍尖寒光凜冽,“說,誰派你來的。”

“是……是一個蒙著麵的女人……就丟了一張銀票。”無賴那一身爛肉癱在地上,瑟瑟發抖,“她信誓旦旦地說這信箋字跡一定沒問題,所以…所以小的才敢來,否則,打死小的也沒膽子啊!都是她指使我,不關我的事啊!”

國子監丞報了官,等官差將這無賴押走,裴弈才淡然地在一眾或仰慕或驚訝地目光中利落地將輕劍冰魄收回劍鞘。

“沒事了。”裴弈轉頭看向林清清,凜冽的眉眼柔和了幾分,像雪山尖尖的那抹霜雪在無人的地方悄悄融化了些許。

林清清一直將雙手攥得緊緊的,聽了這話才放鬆下來,發現掌心早已一片緋紅隱隱作痛。

差一點,差一點,她以為自己又要麵臨夢中一樣的結局,明明準備了那麼多,偷偷地苦練習了那麼多的字體,竟然差一點又著了林欣顏的道。

當看到那封信箋時,她本以為勝券在握,緊接著她的心就沉入了穀底,那紙上的字真的和她的字跡一模一樣,明明她根本就沒有寫過。

本以為這次會再一次被眾人唾棄、謾罵,沒想到,林清清抬首看向身前和段如走在一排的裴弈。

夕陽下她的雙眸裡映著劫後餘生的淚水,通紅的小手不顧疼痛地輕輕拍了拍裴弈的右肩,發自心底地說道,“遇見你,真的是太好了。”

裴弈詫異地回眸,眼中盛滿了整個夕陽,頓了好半晌才說道,“亂了。”

他伸出不自覺地撫上左胸口,心跳怎麼亂得這麼厲害。

阿肖聽到少爺的話差點又滑了一跤。

段如看著裴弈撫著衣服的樣子歎了口氣,“你啊,我養的鸚鵡都比你會說人話。”

裴弈撫著胸口的手一頓冷冷的瞥了段如一眼。

林清清看著他們笑鬨的樣子笑得梨渦深深,比夕陽的餘暉更溫暖明媚。

曲夫子正在教室裡聽著學子們七嘴八舌的講起今日傍晚的這場鬨劇。

拿起林清清寫的十八張字跡看了看,匠氣極重,明顯是在短時間內為了學會各種字體而草草臨摹的。

再看了看裴弈模仿的字跡,這個字跡倒是和今日筆記那頁字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