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2 / 2)

排骨自認事情辦得很好,安心猜想今天晚飯吃什麼,而孫遠他們的驚訝才剛剛開始。

他穿著滿是濕泥的草鞋,走在寬闊平整的道路上。路很好走,沒有坑沒有水,好到讓他看著身後一串泥腳印,頗有些不自在。

不過很快,他就顧不上這麼多了。

一大片農田率先映入眼簾,原本的作物在裡頭東倒西歪,眼看是救不回來了。

旁邊不少人唉聲歎氣,真心實意地替這塊地的農人惋惜。孫遠卻顧不上這麼多,而是眯起眼睛,努力看清地裡的情況。

一條條小路交錯在田地之間,把地劃分成四四方方的一塊,每塊地都差不多大,偶爾在地頭插一麵小旗子,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這裡的主人似乎很喜歡規整……

這麼想著,孫遠一抬頭,一道隻比縣城城牆矮一點的灰白色牆體矗立在眼前,阻擋住了所有的視線。

牆體和路麵材質相同,平整地像刀片一樣,但厚度卻足有一人寬,能讓所有來進攻的敵軍絕望。

孫遠在護衛隊的帶領下走到牆下,被親人背過來或者推過來的病人被帶去了另一個方向,孫遠他們被要求站在原地消毒。

眾人有些不安和騷動,不過看消毒是從護衛隊開始,對方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這才安安分分配合。

孫遠一邊等消毒,一邊抬頭仰望著牆體上方穿著同款製服的人。對方拿著另一種武器,胳膊上還係了一截紅布。但同樣身姿挺拔,目光炯炯。哪怕隻是無聊的站崗任務,對方依然非常認真,目光直視著前方,身邊有蚊蟲環繞也一動不動,有著他在之前的官兵身上從沒見過的精氣神。

那個小軍官說過的百戰之師,也不過如此吧。

孫遠滿心感慨地進去了,眼前又是一個同材質的大方盒子。盒子前麵還有幾個小洞,幾個大方洞,洞裡垂下來一塊塊不同顏色的布,像是充作門簾窗簾。

果然,帶他們來的護衛隊停了下來,整隊集合,又步伐一致地跑遠了。

孫遠等人默默目送他們離開,又有幾個人朝他們走過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沒走近就把他們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其中一個女人對排骨抱怨道:“我這兒活這麼多,衣服都快做不過來了,怎麼女人這麼少?”

“大娘,您先湊合湊合,下次,下次一定多帶些人來給你們分憂。”

女人“哼”了一聲不說話了,站在一邊看人,有個褲腳上還有泥的男人看了一會,咳了兩聲,問:“有種地的老把勢沒有?”

大家麵麵相覷,沒有人敢站出來。

他又問了一遍,發現大家都不動,解釋道:“會不同的手藝,就要住在不同的屋子裡,吃不同的飯,乾不同的活。有的話,去那個深綠色門簾的屋子裡,等我去安排活,乾完了吃飯。”

有幾個人動了動,見彆人不動就又不動了。

剛才說話的大娘見狀,口齒伶俐地把什麼人住什麼屋子都說了一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這才拖拖拉拉地往屋子裡走。

孫遠是個鐵匠。

但來的人裡,隻有他和他弟弟兩個人是鐵匠。

孫遠不想和大家分開,覺得不太安全,於是拉著弟弟孫福走進了淺綠色門簾。進到這間房子的,都是想種地但不太會種的人。

屋裡有幾條長長的炕,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正想找個話題聊聊天,門簾一掀,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拿了幾個奇奇怪怪的小東西,一會敲了一敲這個,說這是“起床鈴”,一會晃一晃那個,說那是“吃飯鈴”,還有什麼“集合哨”等等等等,一大堆尖銳刺耳的聲音輪流展示了一遍,這才開始說正事。

“你們分成四組,每組自己推選一個組長,明天開始,按小組合作、學習、勞動,有事找組長,組長來找我。”

孫遠試探道:“那我們今天……”

“今天太晚了,吃頓飯休息休息,明天再開始吧,”說話的人顯然沒把百多人的一頓飯放在心上,“今天晚飯得晚點吃,灶上忙著給病人熬藥呢,等一等吧。”

這話一說,孫遠才意識到,外麵正飄來一陣陣藥香味。幾個人趴在窗口,貪婪地嗅著這難得的味道,男人沒什麼表情,自己走了出去,不一會,隔壁就傳來了同樣尖銳的聲音。

“是藥啊。”

“是藥,藥鋪裡就是這個味。”

“你說,他們的藥管用嗎?”

“管用吧,你看他們的人都不害怕,剛剛進門還灑了什麼消毒水,估計灑完就解毒了。還有那個什麼膠,黏糊糊的一股酒味,我舔了舔也不像酒,還有點苦。”

“小心把你舌頭也粘住了。”

……

眾人嘻嘻哈哈聊著天,一陣清脆的鈴聲突然想起,大家愣了很久,才有人問:“這是不是那什麼‘吃飯鈴’?”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大家一窩蜂地走出屋子,迎麵就是濃厚的米香,還有肉味。孫遠眼饞地看著一鍋鍋肉粥和一筐筐餅子被送到護衛隊那邊,按照要求彆彆扭扭排好隊,先洗手,再吃飯,吃完還要刷碗。毛病一大堆,問題是哪條做不到下次就沒飯吃,孫遠也隻好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敷衍著把所有要求完成。

唯一讓他能有所安慰的,是麵前一大碗不算稀的粥。比不上他平時在家的夥食,但已經很不錯了,起碼對身邊的難民來說就像過年一樣。每人四勺,他帶的碗不小,一次也隻能裝下一勺半。米香粥稠,沒有半點陳米的爛味,甚至很少有人吃到沙子,就連家境最好的孫遠也說不出二話。

吃完飯,在硬邦邦的炕床上擠著睡了一覺,第二天,孫遠等人被尖銳的起床鈴叫醒,再次洗手吃飯喝稀粥,看著不遠處的護衛隊就著餅子吃鹹菜。等吃完飯,眾人來到了一塊插著小黃旗的地裡。

他們也領到了今天的任務——把壞在地裡的農作物都□□,扔到指定的地方,防止影響下一次播種。等處理好這個,還要拔草翻地播種施肥,樁樁件件都是活,都在等著他們乾。

孫遠拔出一根雜草,放在腳邊,視線卻黏在正在訓練的護衛隊身上。

“大哥,你怎麼天天看人訓練?”

他白了自己這個蠢弟弟一眼:“你不也天天看?”

半個多月過去了,他們的房門前換上了厚簾子,親人也陸陸續續接了過來。

這些天,也足夠讓孫遠弄明白護衛隊的訓練內容,還有待遇。

訓練任務並不難,看著也不是特彆累,他們有單獨的澡堂食堂宿舍,每天至少一頓肉粥,頓頓餅子鹹菜吃到飽。他見過灶台上的人給護衛隊炒鹹菜,居然還放了油。

隔兩天有頓肉菜,每次訓練最出色的隊伍或個人還能得到另外的獎賞,每人都有製服換洗。

除此以外,他們居然,竟然,還有工錢可拿。

農莊裡有個小商鋪,雜七雜八什麼都有,吃的喝的用的玩的,據說比排骨原本賣的東西還要豐富。

不像他們包吃包住,其他人是領工錢,然後去小商鋪裡買自己喜歡的回去做。

不過工錢也有限,天天吃肉的人,他就見過這麼一小撮。

“哥,”孫福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們在說悄悄話一樣,先左右看了看,然後靠在他耳邊說:“我想去試試那個護衛隊。”

“嗯,”孫遠沒有反對,“咱倆一起去,也有個照應。”

*

“過去十天,護衛隊人數翻了個倍,有意向入隊的人越來越多,還有繼續增長的趨勢,咱們還往護衛隊裡招新嗎?再招的話,隊裡大部分都不是我們的人了。”

“招,”宣寧毫不猶豫,“在保護農莊這件事情上,不分什麼‘我們’、‘他們’,他們的親眷在這裡,以後他們的土地、他們的家都會在這裡。我們隻要把物資掌握在手裡,現階段不會有人敢鬨幺蛾子,等這批作物成熟,他們就都是自己人了。”

“嗯。”護衛隊長在本子上畫了幾筆,宣寧微微側目,發現是一堆看不懂的鬼畫符,隊長在其中一行鬼畫符後麵打了個“×”,畫完才察覺到她的視線,紅著臉急忙按著本子往旁邊躲。

“……”

宣寧默默坐直了身子。

表麵上沉著冷靜的護衛隊長,居然板著臉在畫火柴人和小花……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可偏偏,對方沒有開小差,確實是在認認真真地做筆記,隻是因為不會寫字,迫不得已用了圖畫的方式。

這就讓人很絕望了。

排骨接話道:“附近的縣城沒什麼動靜,糧鋪囤糧,想要哄抬高價,也沒人管,城裡城外都走投無路,已經有人預備逃荒,去探聽消息的人又順手帶回來了幾十個。”

排骨手下的人曾經遍布整個縣城,現在城沒了,人也分成幾部分,一部分依然留在農莊,負責注意農莊這批人的動向。還有一部分偽裝成各種身份的人,去附近縣城探聽消息,方便宣寧隨時調整策略。

宣寧沒有在意話裡的內容,反而試圖伸長脖子去看排骨本子上的內容。奈何排骨一向聰明,早就合上了本子,坦坦蕩蕩地亮出封麵給宣寧看。

宣寧……宣寧不用看也明白了。

自從她每次都隨身帶個本子翻一翻,防止自己漏了哪項,自認手裡有點活計的人都來找她要了個本子,開會的時候也帶著寫寫畫畫。

……主要是畫畫。

這裡的文字和讀音和繁體字很像,她跟著江大學了幾天,早已擺脫了文盲的身份,現在看桌上一個個端坐在桌上,一本正經地鬼畫符,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咳咳,我覺得,”宣寧清了清嗓子,道:“我們是不是該兼顧一下教育問題了?”

為了儘可能保住大家的麵子,宣寧拐了個彎,準備先解決孩子們的問題,然後順嘴提一句大人的事情。

“教育?”

江大眼前一亮,其他人卻是一臉茫然。

“……比如說,上學?”

宣寧腦子裡想的是掃盲,但真正的掃盲班是在中午下午休息時,有空就認幾個字,沒空就算了。第一所學校的學生其實都在十三四歲左右。

沒辦法,她手下的人會越來越多,她現在急需更多的管理人才,不需要多麼優秀,隻要能寫會算懂得基本人際關係就行,未來可能需要更多的技術人員。

但,無論如何,她得先度過現在。現在這些人就是趕鴨子上架,人員再得不到補充,農莊裡要亂成一鍋粥了。

教材是江大編的,她主要負責說清了自己的要求。識字教材是她抄下來的《千字文》,略有刪減。江大看著書名後落款的“周興嗣”三個字,思考了很久,似乎在回憶這是哪位大儒。

他沒有問,宣寧自然沒有主動去解釋的意思,她常常遇到需要胡編亂造的情況,為此專門找了本子記載,可也已經寫滿了兩本,再寫就真的記不住了。她正忙著考慮第一批學生的上課問題。

教室和教材是最容易解決的問題,教師也可以她和江大充當,等這批教出來,他們再當小老師去帶下一批。

她為了讓大家更好地自學,扒拉著超市畫風可愛的少兒科普書,帶著幾個村民摸索出了造紙術和印刷術。雖然歪歪扭扭還洇墨,但在抄書隻能她和江大來做的情況下,這已經很不容易了。本以為要增加一大堆工作的宣寧看著粗糙的劣質成品書,表情比看見了一塊黃金都高興。

嗯,是小塊的黃金,大份的快樂無人能比。

至於這批學生是脫產全職學習還是半工半讀的問題,缺人缺瘋了的宣寧一揮手,決定讓大家專心讀書,好好學習,還承諾畢業包分配,絕對能獲得一個比不讀書工資高很多的職位。

第一批成員主要來自護衛隊後代,在農莊算是家庭條件比較好的一批。不過為了鼓勵大家學習,不加重家庭的負擔,學校裡還是管了飯,學生還有專門的衣服。雖然夥食和護衛隊差得遠,但是能管飽,不用花家裡錢,學校的飯就變成了美味佳肴。

宣寧沒有時間等他們慢慢成長,學認字算數的同時,他們就時常去各個崗位旁邊觀摩學習。儘管自己上學的時候很討厭寫心得體會,但宣寧熱衷於讓學校的學生多寫寫,多想想,多看看。

反正既能加深感悟體會,又能促進認字,何樂而不為呢?

大家剛剛把字認了個差不多,簡單加減法也會算了,宣寧看著人越來越多的農莊,一揮手,決定讓大家先實習——或者說幫忙打雜,然後再根據情況考慮直接就業還是接著學習的問題。

……這是委婉說法,接著學習就是接著在崗位上學習,準備直接接任,直接就業就是把一批實在沒天分的人放回去種地。

總之,人實在太多太雜,再沒有人來幫忙管理記錄,宣寧的頭發都要被自己薅禿了。

*

當宣寧正忙忙碌碌,試圖從其他縣城再吸收一點人過來,再把農莊打理的井井有條,將其變成一個獨立的、美好的小天地時,近百裡外,也正有人談論這些縣城。

“……說是洪水肆虐,疫病橫生,還有亂民暴動,就連縣丞都死在了裡麵。周圍的縣城受了災自顧不暇,隻好求助於將軍。”

邢毅麵露不耐,揉了揉太陽穴,勉強壓下煩躁,問道:“他呢?”

下屬的聲音低了不止一點,像是怕他生氣:“……朱縣令正在臨縣,在臨縣,嗯……躲,躲災。”

邢毅睜開了眼。

這是個三十幾許的男人,長相普通,麵容剛毅,一雙眼睛如同鷹隼的利眼,讓人不敢直視。臉上滿是風吹日曬的痕跡。袖口間隱隱露出一道傷疤,昭示著主人遇到過的危險。

他手底下有三千兵,在外勉強能被人稱一聲“將軍”。

自從參軍入伍,不,是從小,他那同樣參軍的爹和爺爺就常念叨一句話。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身為一縣縣令,居然能拋下自己的縣城,拋下自己的轄區和民眾,跑到臨縣去“躲災”,把一整個縣城留給亂臣賊子。

好,好,好個朱縣令,他記住了。

滿腔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卻在看到桌上的信件時忽的一滯,然後潮水般迅速回落,隻留下濃濃的無力感。

邢毅向來挺直的腰板都有些垮了,仿佛肩上的重量太沉,他已經支撐不住。

這樣的官員何其多也,還在京城的時候他們就吃過虧,撤退的時候吃過虧,現在也一樣。

可那又怎樣呢?

哪怕一狀告上去,那位朱縣令不過告狀的時候挨頓罵,多送點銀錢美人,多的是人給他求情。

然後呢,然後會發生什麼?

邢毅閉了閉眼,耳邊仿佛有聲音回蕩,以往的一幕幕再次出現在眼前。

“……他也是迫於無奈……”

“……朕今日看了奏表才知道,愛卿當日是如此的困難,卻還想著忠君報國。心是好的,邢卿不可太過苛責。”

“……他也不容易……”

邢毅深深地歎了口氣。

陛下,那您看沒看到,這天下的百姓也不容易?

若是,若是當初……

下屬安安靜靜地低頭彎腰,仿佛沒看到上司的異樣。

“告訴他,”邢毅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蒼老:“等我滅了這股反賊,就去幫他平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海水 投喂的營養液~

謝謝陪我走到現在的小可愛們,愛你們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