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感受到一股推拒的力量,他知道這段被保存的思維已經來到了最後。也就意味著, 他此刻靜靜在他麵前睡著的長官, 已經永遠的離他而去,再也不會醒來了。
雨又一次變大了, 將他們腳下的路都變得泥濘。霍華德一邊嘟囔著該死的士兵到底跑哪兒去了, 一邊叫人四處尋找冬日戰士的身影。他們得儘快結束回到安全的地方,否則暴雨會卷起這堆被挖掘鬆散的土堆淹沒他們。
霍華德終於在最深處的那間實驗室找到了士兵,他不耐煩的跨過去, 來到低垂著頭的士兵的麵前。
“嘿, 你在這兒乾什麼……”
霍華德的話沒有說完, 他低咒一聲, 像是被嚇到了,不可置信的看著士兵的臉。他說過的,他討厭巴恩斯這台殺人機器,因為他沒有七情六欲, 他冷冰冰的,甚至透出一絲殘忍。霍華德恐怕就連士兵最重要的人離他而去了, 他也不會有絲毫動容。
所以九頭蛇說不定還摘除了他的淚腺, 就在幾分鐘以前,霍華德還想著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看到冬日戰士的眼淚。
他已經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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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趕到斯塔克的宅邸時,這位軍火大亨正在跟他的兒子對峙。兩個人都沒工夫理會他,倒是瑪利亞無奈的歎了口氣, 招呼著還未脫下製服的美國隊長來到她的身邊:“他們恐怕還得好一會兒, 我們可以先享受下午茶——”
史蒂夫欣然入座, 他讚美著瑪利亞烘烤的甜品,不禁將眼神落在托尼斯塔克身上。這個男孩兒今年十五歲了,時間可過得太快了,他還是在小嬰兒被自己舉起來的模樣似乎還在昨天。他深巧克力色的卷發,還有繼承了瑪利亞的漂亮的五官。當然了,最讓霍華德自豪的,也通常最讓他惱怒的,托尼幾乎跟他的父親一模一樣,他是個天才的小子,還有他可愛又恨得人牙癢癢的傲慢。
見到了客人,托尼收斂了一些他的脾氣。霍華德也難得的在他的兒子手裡討到了便宜,父子倆結束了這場鬥爭。托尼對著史蒂夫叫了聲隊長,純粹的禮節性的,而後便回到了他二層的房間。
霍華德歎了口氣,他捏著鼻梁,抱怨:“我現在可拿他一點辦法沒有——”
“他已經從麻省理工畢業了,對嗎?”史蒂夫笑著說著他關注到的消息。
“當然——”霍華德不免又變得驕傲起來,但他很克製,也很小心,生怕他這幅模樣被托尼瞧見,似乎又要輸掉一局的模樣。
史蒂夫和瑪利亞對視一眼,後者聳了聳肩。儘管她已經這對父子相處了這麼多年,可她有時候同樣受不了他們的相處模式。瑪利亞女士難得的翻了個不優雅的白眼。
而這陣愉悅的下午茶時間過去後,還未等史蒂夫開口詢問,霍華德就主動要帶他去某個地方:“你很快就會看到,我今天叫你過來的原因。”
史蒂夫覺得霍華德的語氣很怪,像是昨天才是世界末日,而他碰巧的幸運的逃過。興奮之餘,還有股劫後餘生的顫抖。
他們來到一間實驗室,厚重的金屬門緩緩的被推開,霍華德嘟囔:“這就是那小子剛剛跟我爭吵的原因,他總想破壞我的權限——”
說著,史蒂夫隨著霍華德踏了進去。
看著眼前的景象,史蒂夫像是被瞬間奪去了呼吸。
巨大的、透明的營養倉裡,一個人安詳的在那兒閉著眼睛。他將自己蜷縮著,像是沉睡在母體裡最富有安全感的姿勢。
史蒂夫認識這個人,他熟悉的長官——當他最後一次看見他時,他被困在九頭蛇那間啟動了毀滅程序的基地裡。他失去了他的能力,而後永遠的,被奪取了呼吸。
而現在,他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他是活著的,史蒂夫甚至能看見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下,生機的跳動著的脈搏。
史蒂夫不再向前靠近,突然像是渾身失去力氣般,他的膝蓋發軟,隻要有人輕輕的觸碰他,他便能跪倒在地。而後,撕裂心臟的疼痛和酸楚蔓延到了全身,史蒂夫顫抖著,眼眶發紅。
霍華德一直沒有打擾他,給足了他時間,這才上前來。隻是他還未開口,幾秒前才心碎的士兵突然變得暴怒,他一把揪住霍華德的領口,悲愴而憤怒的吼道:“該死的——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幫他們繼續這種見鬼的實驗,複製他的能力……”
霍華德先是莫名,緊接著,史蒂夫的話語同樣令他動怒:“史蒂夫羅傑斯——你看清楚了,我沒想搞個複製人出來,這就是他,從思想到細胞,我發誓,他就是當年的諾亞特裡薩——”
早在和冬日戰士前往德國那一次,霍華德不光把那份差點將詹姆斯擊潰的記憶帶來了回來。同時,他還發現了某些與眾不同的東西。那是個不停在角落裡跳躍的光點,霍華德很難去形容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也許真的類似於某種靈魂碎片,總之,他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合適的容器,收納了這一小團光點。
而瑪利亞才是生物科學領域的專家——在證實了霍華德某種猜想後,他在瑪利亞的幫助下,畢竟他的愛人才是生物科學領域的專家。他們將這團光點放入了培養皿,之後換成了更大的營養倉,因為突然有一天,在他們都快放棄的時候,光點變成了擁有脈搏的胚胎。
“在那之後,仿佛是一眨眼的工夫——也許是他們變種人細胞的自行修複,他就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史蒂夫怔愣著,他已經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但他知道,他失去的長官,終於回來了。
史蒂夫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聯係巴基,他比誰都清楚,諾亞特裡薩對於他的朋友實在太重要了。在失去了諾亞之後,再沒人能想起巴恩斯中士的模樣,人們永遠都叫他士兵,冷冰冰的殺人機器。史蒂夫同樣感到痛苦,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甚至於那一份愧疚和悔恨隱蔽的藏在他的心中,折磨著他在午夜驚醒,他也無法對自己救贖。
如果他能立刻將這個消息帶給巴基——可是要聯係他實在太難了。戰爭過去了太久,政府不再那麼頻繁的需要他們。冬日戰士便接下了一個長期任務,他前往了東歐。
就在史蒂夫忙著通過各種渠道找人的同時,他也控製不住自己,他每天都來斯塔克的實驗室看著他沉睡的長官。霍華德形容他還在經曆最後的孕育,他不確定諾亞特裡薩究竟會什麼時候醒來,也許就在明天,也許永遠都不會。
最後的那個可能讓史蒂夫揪緊了心臟,但這總比過去的絕望好得太多了。他還能期待著。
史蒂夫想,他應該記住這個日子,進入秋天的第二個周四,他已經開始習慣性的來這兒坐一坐。就在史蒂夫回憶弗瑞交給他的任務的安排,他必須帶一隊特工去阻止一次交易。隻是幾分鐘的出神,史蒂夫意識到了什麼,有人在看他。為這窺探的視線,史蒂夫下意識的皺眉,然而,下一秒,巨大的狂喜衝刷著他的身體——
史蒂夫看向一直以來安靜的營養倉,此刻,沉睡的人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他透過眼前透明的器皿,用他藍寶石般的雙眸,靜靜的打量著眼前的人。
霍華德教過他要如何打開營養倉,倘若裡麵的人醒過來的話,但是史蒂夫本以為他永遠都不會用上。
猛地被打開的保護罩,被充滿的營養液溢了出來,而被包裹在內的金發美人也隨著波濤一般的水流被推到了實驗室的地麵上。他維持著蜷縮的姿勢,沒有言語,隻是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看著眼前的人的模樣,史蒂夫也不知道為何想起那個童年故事,被海浪推到岸邊的小美人魚。
他走了過去,小心的伸出手,鎮定之下是顫抖的喜悅。在夢想成真的這一秒,大部分人都沒有確切的感受,就像是踩在雲端。
金發的美人見到有人的靠近,他並不排斥,反倒是很樂意親近。也許是突然接觸到外界的空氣,微涼的溫度刺激著他的肌膚,他有些瑟縮著。當有人將他拉起來後,他下意識的貼近了熱源,直接抱住了前來的美國隊長。
史蒂夫臉上瞬間攀上了紅暈,麵對縮在自己懷裡的美人,他慌亂的,好一會兒才成功的脫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他。
獲得新生的諾亞特裡薩,抬起頭看向任由自己抱住的人。他先開口了。可是他沉睡了太久,這位才得到蘇醒的睡美人,他的聲音和語調都聽上去奇怪極了:“你是誰?”
這一瞬間,史蒂夫已經緊緊的抱住了他,他必須要確認——直到聽見他的長官的聲音,還有他的心跳,他渴望的人終於回來了。隻是麵對諾亞的疑惑,唯一能解釋他此刻鬼迷心竅的理由,那便是藏在他心底的渴望的貪婪。
他對著諾亞,卻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是你的戀人。”
“太好了——”
史蒂夫猛地回過頭去,霍華德不知道何時也來到了這裡,他戲謔的——
“既然是你的戀人,那你可得儘早把人帶回去,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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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華德是真的希望史蒂夫把諾亞給帶走,一個是他作為煉金術士的活兒已經完成,將人死而複生之類的。再一個是他的兒子,托尼斯塔克過去對他父親的實驗室絲毫不感興趣,因為隻要他願意,所有的權限都無法將他攔下。
然而,要不了多久,這個天才的小子就發現了某間實驗室突然神秘的將他拒之門外。從那一刻起,托尼斯塔克決心要給他的父親找點麻煩。雖然最後一秒他被拎了出去,托尼還是窺見了實驗室裡的某個身影。就像開頭的那番對峙,托尼懷疑霍華德做了對不起瑪麗亞的事——並不僅僅是出軌那麼簡單,而是更加違背倫.理的通常出現在R級電影裡的橋段。
霍華德不能說出事實阻止托尼的遐想,而瑪利亞則認為,這是促進他們父子交流的絕妙方式。於是,優雅的女士像是最受鋼琴家喜愛的觀眾,總是微笑的坐在一旁。這令霍華德頭疼極了。當然,托尼的這番舉動也讓他提前意識到了,他這兒不再安全。懷著各種目的盯著斯塔克宅邸的勢力比他所想象的更多,他們早晚也會撬開那間實驗室的大門。
最重要的是,諾亞願意跟著史蒂夫離開。瞧,這個記憶暫時一片空白的金發美人緊緊擁著史蒂夫的模樣。麵對突然出現的自己,還有他對著史蒂夫熟稔的口氣。諾亞特裡薩已經瞬間接受,並且進入了史蒂夫所說的戀人的角色,他警惕的,充滿占有欲的展示著他們的親密。
比如說,當史蒂夫有些慌亂的要鬆開摟在諾亞腰上的雙臂時——霍華德當然知道史蒂夫窘迫的理由,正直的美國隊長說了一個巨大的謊言,還被極少數知曉真相的人撞見了,他可沒辦法再厚顏無恥的享受著這份偷來的親密。然而,若是讓霍華德來評價,此刻史蒂夫結束這個擁抱的舉動就有些不妙了。
作為諾亞特裡薩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說不準這正是他印刻效應裡的敏感期。金發的美人當然要做點什麼奪回被他依賴的“釋放裝置”的注意力,他伸手揪住史蒂夫的襯衫,然後抬起頭,用他漂亮的眸子靜靜的看他。除此之外,諾亞再不用做什麼了。因為失而複得的喜悅還在史蒂夫的體內亂竄,他懷中的人就是那件好不容易被修複的易碎的珍寶,再沒有什麼會比他更重要了。
史蒂夫立即忘記了霍華德的存在,他重新摟住了諾亞。小心翼翼的蹭著他額角,這是因為他的珍寶始終不發一言,而史蒂夫恨自己笨拙的無法從那雙眼眸中得知他的意思,隻能湊得更近一些,想看清他的神情。這無形中的親昵滿足了諾亞的占有欲,於是他的回答是露出一個晃得人眼暈的甜美的笑容,而後將自己埋在史蒂夫的肩頭。
上帝。
史蒂夫的指尖都有些微的發顫,這份甜蜜的依賴像是迷.幻藥.劑讓人目眩神迷。史蒂夫開始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因為他再也不為之前那番謊言感到愧疚。如果隻是說個謊,就可以得到將諾亞融化在自己身體裡的擁抱的話,他還可以再這麼做,他渴望得到更多。
霍華德不得不輕咳一聲,表明他還在。他看向諾亞,如果瑪利亞在場,他會知道自己丈夫此刻同樣按捺著高興,麵對著舊友的久彆重逢:“總之,你大可以放心,我不會搶走你的戀人,諾亞——”霍華德忍不住再叫一次諾亞的名字,畢竟他已經在他們的生命裡消失太久了,“諾亞,我也是你的朋友,但這不著急,我相信你會慢慢想起來——”
諾亞看一眼史蒂夫,這一眼又讓金發的士兵產生短暫的暈眩。因為小美人在向他的戀人確認新朋友話語中的真實性,他百分百的信任他,依賴他。這種被依賴的感覺——過去的史蒂夫不曾從他強大的長官身上感受過,可是現在,隻是被這麼看著,他感到心頭發酸,又有一股熱流湧向他的四肢,讓他想要吻一吻懷裡的人。
史蒂夫揉著諾亞綢緞般的金發,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他的語調溫柔得有些嚇人了,可是麵對懷裡的人,他恐怕會持續好一段時間這股小心翼翼的溫柔:“他說的沒錯,霍華德,他是霍華德斯塔克——有一段時間你們一直混在一起……”
霍華德不滿的打斷了士兵的話:“不止那樣——你說好要參加我和瑪利亞的婚禮,但是你食言了,你這個小子,而現在,托尼——我的兒子,他都已經長大了,你錯過了太多,諾亞特裡薩。”
新生的變種人他擁有成人的思維,他活躍的細胞能將他一夜之間從一個胚胎發育成性.成熟的身體。但是他缺乏基本的認知,他還不曾擁有關於這個世界的常識,畢竟他脫離人間已經太久了。所以麵對斯塔克的指控,很多詞句他聽得隻是暈暈乎乎的,但是變種人能感受到那些話語底下藏著的悲痛,他像是做了非常糟糕的壞事,他必須要鄭重的道歉。
“我——我很抱歉,如果我還能做什麼彌補的話,霍華德,我的朋友。”諾亞的眸子裡寫滿真誠,他奇妙的撫平了所有人的傷痛。
霍華德突然嗤嗤地笑了起來,很愜意,也很滿足。這下輪到史蒂夫不滿霍華德奪走諾亞的注意力了,於是,士兵無形間用眼神壓迫著饒有心機的軍火大亨,他隻用幾句話就在諾亞的心中占據了一個極重的分量:“你當然得補償我,但不是現在——總之,我太高興了,歡迎你回來,諾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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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將諾亞帶回了他的住處,除了弗瑞,再沒有人知道他會住在這兒,就連他自己都得花點時間想起房子的地址。在他們搬進來之前,史蒂夫拜托弗瑞再一次為他確保了這兒的周圍都是安全的、乾淨的。弗瑞沒有問理由,但他將史蒂夫請求完成得很漂亮。
戰爭已經過去太久了,諾亞特裡薩的身份已經很難再被拿去做文章。而史蒂夫不得不小心的原因是,他不能讓人發現變種人失去了他的記憶,他變成了純白的一張畫布,隻要依靠一些小手段就能將他騙走,利用他的能力,將他再一次投入殘忍的牌局中。
霍華德告訴他,也許一個月——總之,不會需要更久,他的長官不斷自行修複的細胞就能幫助他找到那段記憶。又或者,霍華德還能製造一些裝置幫助他。而史蒂夫難得逃避的不去想一個月後他將失去什麼,起碼現在,他要做的隻是保證他和他的長官不被打擾。
這間房子還維持著半年前他離開的模樣,史蒂夫拆開防塵罩,嗆人的灰塵將空氣攪和得更難聞了,他不得不暫時停下了諾亞好奇的打量:“恐怕你得去打開那扇窗戶——”
“我斜對麵的那扇嗎?”諾亞帶著雀躍的尾音,讓人忍不住看著他的身影微笑。遮光的百葉簾被拉了起來,老式的窗柩支撐著向上抬起,諾亞看著外邊的景色,感歎,“這兒看上去真好。”
“它們都沒你來得好。”史蒂夫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秋日的西曬並不灼熱,帶著橘色的昏黃此刻照耀著窗邊的美人,在他的身側籠罩著一層極淺的光暈。就像是被博物館展出的油畫的色調,太美了,美得人挪不開眼。
得慶幸他的長官沒有聽清他的話語,隻是疑惑的轉過頭來,看向他:“還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