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時光(2 / 2)

這段時間,她問什麼小奶啾都會很認真的回答,她已經知道他今年破殼了二百九十九年,再過幾天就要滿三百歲了。

也知道他從破殼到現在都生活在這座島上,隻見過父神兩麵,一次是剛破殼的時候,一次是一百年前,他機緣巧合之下孵出了一個弟弟。

澤爾修斯說他其實知道自己不是父神的孩子,而是一隻野生的啾,前兩百年他一直在海底沉眠,偶然之間聽見了。

澤爾修斯還說海島上也有四季,隻是輪回的時間長一些,幾十年才會變換一次,現在他們正處於秋天,秋天可好了,正是尖牙獸最肥的時候,白天很暖和,偶爾會有肥肥的牛羊跑出來,海裡的力量也會變得稀薄,魚兒會遊過來,隻要耐心一些,就能有魚吃。

冬天也不錯,他可以不用去接收力量,隻要多捕幾次獵,就可以用厚厚的積雪把食物埋起來,然後每天都呆在巢穴裡孵蛋。

春天要努力變強,夏天毛太厚了會很熱,啾都不是很喜歡。

可是,如果她能一直陪著他,那他一年四季都很喜歡。

蘇落落看著小少年澤爾修斯含著期盼的目光,聽懂了他的未儘之語,卻無法給他肯定的答複。

她銀環上的紋路又少了一道,隻剩下五道了。

沒等她說什麼,小少年澤爾修斯打了個哈欠,扇子一樣的睫毛垂了垂,擋住了水光粼粼的瞳仁,“落落,睡覺。”

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裝作犯困,鎮定自若地合上了眼,隻是藏在冕服下的指尖在不停地輕顫。

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小妻子是他未來的妻子,不是現在的他的。

他知道在遇到她之前,他或許還要獨自熬過一個個疼痛的春天,饑餓的夏天,孤獨的秋天,漫長的冬天。

可是,卻還是忍不住自私的想,如果他再努力一點,先把他們的崽崽孵出來,是不是她就會留在這兒,留在他身邊。

儘管他沒有足夠的食物,漂亮的羽毛,溫暖的巢穴。

小奶啾的呼吸逐漸平穩,蘇落落猜不準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喊了他好幾聲,還親了親他臉頰,後者都沒什麼反應,應該已經睡著了?

她摸了摸那顆好像確實大了兩圈的蛋,猶豫了一下,從空間裡取出了一件雨衣,融入了雨幕中。

她離開後不久,躺在羽絨上的澤爾修斯睜開了眼睛。

他用力抿著唇,把那枚蛋抱在懷裡,忍了又忍,淚珠還是大顆掉落,悄無聲息。

*

蘇落落不知道小可憐啾以為她要走了,握著手電筒進了神殿。

沒了澤爾修斯帶路,她飄了兩個多獸時才飄進了神殿。

神殿裡很黑,手電筒隻能照亮很小的一塊地方,蘇落落乾脆把強光手電拿了出來,往四周一掃,空空蕩蕩,家徒四壁。

蘇落落:“……”她以為是那個萬惡的父神不讓澤爾修斯把東西拿出來,沒想到神殿裡是真的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殼子。

宮殿裡倒是挺乾淨的,乾淨到連一根羽毛都沒有,全都是柱子和牆壁,也看不出來澤爾修斯是怎麼在這兒接收力量的,蘇落落滿心疑惑,仔仔細細地繞著神殿逛了一圈又一圈,得出了這裡麵真的什麼都沒有的結論。

她覺得有點挫敗,不死心又在神殿附近找了兩圈,還是什麼都沒發現,隻好打道回府,路上還發現澤爾修斯新建的一個棚子,裡麵關著幾頭小野鹿,大約是圈養起來做儲備糧的。

木棚是新打的,歪歪扭扭,好在能遮擋風雨。

把雨披脫下,蘇落落看見不遠處黑暗的巢穴,有片刻的愣怔。

她離開之前,篝火裡的柴還有不少,這麼快就燒完了嗎?

快步往回趕了趕,蘇落落被門口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嚇了一跳。

她努力睜大剪瞳,才模模糊糊看清澤爾修斯一頭銀色的長發。

“落落,你去哪裡了。”他聲音隔著雨幕,帶著星星點點的沙啞和不再掩飾的委屈,“柴熄了,我起來添柴,沒有找到你,我……好擔心。”

蘇落落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又不想騙他,正想開口,聽到他輕輕說,“剛剛崽崽動了,七天,不,五天,五天我一定能把崽崽孵出來,你能陪我一起嗎?”

蘇落落鼻尖一酸,“好,慢一點也沒關係,十天也好。”

兩道亮晶晶的眸子睜大,蘇落落這才發現澤爾修斯剛剛一直都閉著眼睛,可憐巴巴的。

心口像被紮了幾道,又疼又軟,蘇落落跟他一起往快要熄滅的篝火裡添了兩把柴。

火光搖曳,孤島也不再寒冷了。

大約是得到了她的保證,接下來幾天,小奶啾鉚足了勁孵蛋,每天都變著花樣給她帶各種新鮮瓜果和食物回來。

但澤爾修斯是真的沒什麼孵蛋天賦,身上的汙染又很多,每次孵蛋總要孵碎幾個,好在他認定的崽崽蛋一直沒碎,還肥了好幾圈,蘇落落一隻手已經抱不下了。

她有嘗試讓澤爾修斯不要相信那個所謂的父神,告訴他海水裡的不是力量而是汙染,可小奶啾在這一件事上格外固執,還讓她看了輪回鏡,問她未來的他是不是身上長滿了漂亮的獸紋。

蘇落落心想確實是一身獸紋,但是並不漂亮。

於是小奶啾就說他再吸收一些力量,等到三百歲那天就不吸收了。

蘇落落拗不過他,隻好在他三百歲生日那天起了個大早,從空間裡湊齊了材料,打算給他做一個蛋糕提醒提醒他。

這裡沒有烤箱,蘇落落隻能用空間裡密封的蛋糕胚當底,將奶油一層層塗上去,花了不少功夫畫了一幅澤爾修斯能看懂的簡筆畫。

將最後一筆圈好,蘇落落看著這個四寸的小蛋糕,心想這麼點大那隻啾一口就能吃完,要不然再做一個?反正時間還早。

她正想著,聽見外頭響起了呼嘯的風聲。

天色瞬暗,暴雨傾盆。

蘇落落已經習慣了海島上變幻莫測的氣候,上前想將木門關上,指尖卻忽地穿透了木門。

蘇落落愣了愣,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銀環,上頭的冷紋還有三道,不應該現在就要走了才對。

她不死心,又試著去關門,還是摸不到木門。

不止是木門,就連澤爾修斯送給她的漂亮石頭和羽毛也摸不到了。

蘇落落歎了口氣,心想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要走了。

可是澤爾修斯那麼期盼這個生日,還說今天會早點回來帶她去一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她不想現在就走。

趁著時空溯流尚未出現,蘇落落轉身跑進了雨幕中,她想再看一眼澤爾修斯,當麵同他告彆。

蘇落落出了巢穴才發現整座海島的氣候都很奇怪,四周下著暴雨,海上醞釀起了風暴,中央的神殿附近卻越來越熱,天邊燃起了紅霞,像赤紅的烈陽紋路。

她一路狂奔,來到神殿腳下,看見潔白的台階被鮮血染成了紅色,上頭淺淺的銀紋全都消散殆儘,仿佛全都融入了另一隻啾的血液之中。

蘇落落飄進了神殿,站在血色鑄就的大殿中,從來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直麵澤爾修斯的痛苦——

數不清的光團連接著純白的晶牆,源源不斷的汙染從光團另一端輸送而來,落在了大殿中央搖搖欲墜的小少年身上。

他坐在嵌滿了寶石的王座上,血液在燃燒,猙獰的獸紋從冕服下慢慢攀爬,漂亮的小臉上幾乎沒了血色。

汙染浸入了他的體內,又變回了純粹的力量,消失在了光團之後。

蘇落落不是傻子,她忽然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塔蘭奶奶曾經提起過的純白之池,那是獸人們信仰純白之神後能得到的最大的好處。

在純白之池中,獸人可以洗去全身的汙染,重新恢複健康。

以前,她覺得信仰純白之神並非沒有好處,甚至想過或許可以讓澤爾修斯進純白之池洗滌一番。

可現在,看著疼到麵色蒼白的小奶啾,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什麼父神,什麼純白之池,什麼洗滌,無數獸人恢複健康的代價,是澤爾修斯一身的傷痕和血淚。

蘇落落心口絞痛,幾乎快要站不穩了,她呼吸急促,聽見澤爾修斯輕輕開口喚了一聲父神。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眼神卻很明亮,“今天是約定好的最後一天。”

“您說過,隻要吸收一百年的力量,我就變得強大,長出翅膀,離開這兒。”

他雙眸望向蘇落落所在的方向,略圓的鳳眸裡滿含期待,終究沒將心裡所想說出口。

可神殿卻連他這樣的請求都容不下,神靈暴怒,大殿“轟隆隆”地震顫,無數光團震怒一般裹挾著龐大的汙染狠狠砸下。

晶石碎裂,蘇落落看見一隻無形的大掌捏碎了神殿,直直朝澤爾修斯拍下。

“當心!”

她拚儘全力地大喊,試圖替他擋住這致命一擊。

手環上的銀色冷紋劇烈震顫,三道冷紋轉瞬即逝,像一個透明的防護罩,擋住了蘇落落的靈體。

無形的手掌拍在防護罩上,微微凝滯,用力落下。

砰!

火光衝天而起,同暴雨交織,化成了漫天的水汽。

蘇落落眼前全是燒不儘的烈火,她的身形變得半透明,看見澤爾修斯愣怔地站在原地,一身整潔的冕服終於變得破破爛爛的,權杖和王冠化成了可笑的碎片。

他渾身都是血,骨頭和血肉都在燃燒。

無數偽裝成“力量”的汙染連同詛咒灼燒著他的獸紋,如同一團團燃不儘的烈火,啃噬著他支離破碎的軀體。

“……落落。”

蘇落落忽然聽見澤爾修斯喊了她一聲,“我在。”

她話音落下,看見小少年紅了眼圈,喃喃地說著對不起。

蘇落落一連說了幾十個沒關係,才恍然明白過來——

他已經看不見她了。

澤爾修斯身上手上全都是血,顫抖著去撲身上的火,又變成了啾形,在地上打滾,甚至跳進了泥潭,卻依舊沒辦法熄滅身上的烈焰。

他的動作很滑稽,大大的藍眼睛裡全都是化不開的沉痛,沒一會兒,就變成了她熟悉的那隻啾。

羽毛焦黑,像個怪物。

但好在身上的火終於快熄滅了。

蘇落落才鬆了口氣,就見那隻怪物啾望了眼遠方,忽然瘋了一樣地往遠處奔跑。

“啾。”

“、啾、”

“啾、”

他的啾音越來越遠,一聲一聲,宛如泣血。

蘇落落眼前全都是雨幕和彌散開的水汽,擔心他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危險,特地飛的很高,卻遠遠地看見漫天的雨幕中,還有一處燃燒著赤紅的火光——

是他們巢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