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汀院位於宋宅東路最後一進,從鬆鶴堂出去,穿過一道鑲著雕花窗格的長廊,出去便能見到掩映在竹林中的精致院落,清淨異常。
長廊儘頭,一個麵容清秀,打扮樸素的中年婦人提著一盞琉璃燈等在那裡。見到他們一行過來,眼睛一亮,向宋熾行了一禮問道:“大公子。”熱切地看向初妍,“這是我們姑娘吧?”
宋熾點頭,對初妍介紹道,“這位是周媽媽,母親的陪房。”
初妍叫了聲:“周媽媽。”
周媽媽歡喜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向初妍行禮道:“大姑娘來了就好,夫人剛剛還鬨著要親自出來接您,奴婢們都快勸不住了。”
盧夫人還是這個樣子。初妍壓下心中的激動,麵上露出笑意:“我這就過去。”
竹林中曲徑通幽,雪白的院牆圍成院落,幾幢竹屋錯落有致,屋簷下,每隔幾步就掛上一盞花燈,將綠意瀟瀟的院落照得燈火通明。
初妍看那花燈各式各樣,有荷花燈、走馬燈、鯉魚燈、花籃燈、龍鳳燈……流光溢彩,美輪美奐。
周媽媽抹著眼淚道:“姑娘小時候最愛看花燈,這些都是夫人每年叫人做了放在庫裡的,說等姑娘回來了,要給姑娘看。”
這些燈,前世初妍已經看過一次,如今重看,依舊心中澎湃。這是盧夫人的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可她卻受之有愧。
她忍不住看向宋熾。宋熾看著那些花燈,麵帶笑意,眼中卻是一片漠然。
初妍心中升起疑惑:宋熾不喜歡盧夫人疼愛宋姝嗎?
有小丫鬟打了簾子從屋裡走出,見到周媽媽,鬆了一口氣:“唉呀,媽媽,你可算回來了。我們實在勸不住夫人。”
周媽媽“唉喲”一聲,忙帶著初妍進了屋子,恰和扶著小丫鬟的手,從屋裡匆匆走出的盧夫人打了個照麵。
盧夫人顯然剛剛從病榻上起身,穿著家常的素錦對襟小襖,一頭烏發蓬鬆鬆地搭在肩頭。歲月仿佛格外厚待她,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猶帶病容的麵上,煙眉如畫,眸似含霧,身姿纖弱,仿若易碎的琉璃美人,輕輕一蹙眉,便叫人心生憐惜,恨不能百般嗬護。
宋熾不讚同的聲音響起:“母親怎麼出來了?白太醫關照過,你這些天最好臥床休息。”
盧夫人低眉一笑,楚楚生姿:“隻是一小會兒。”目光落到初妍那對幾乎與她一模一樣的妖嬈桃花眼上,眼中漸漸水光盈盈。
初妍心頭發熱,淚盈於睫,正要下拜。盧夫人上前一把摟住她,兩行珠淚從蒼白的臉頰滾落:“姝兒,娘的姝兒。”
初妍心酸難耐:對宋家,她誰都可以割舍,誰都可以不在乎,卻不能不在意一心待她的盧夫人。可是,她卻已經不是娘的姝兒了。
母女倆相擁而泣,四周服侍的人不由跟著拭淚。
宋熾望著初妍淚眼婆娑的模樣,心中疑惑:盧夫人的心情他能理解,這個小姑娘為何也會如此真情實感?他又想起當初在小屋中,初妍望著他盈盈含淚的模樣,腦中仿佛有什麼飛快地閃過。
見盧夫人哭得身子都在發抖,他眉頭微皺,柔聲提醒道:“母親,妹妹回家是高興事,你要是哭壞了身子,叫妹妹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初妍反應過來,知道宋熾這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盧夫人的身子可經不起折騰。她輕輕從盧夫人懷裡掙脫,伸手扶住盧夫人的臂,含淚而笑道:“娘,快彆哭了,不然不知道的,還以為女兒太頑皮,這一回來,把您給愁哭了呢。”
盧夫人被她惹得笑了起來:“你再頑皮,娘也不會愁。”
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仿佛母女分離多年的隔閡從不曾存在過。初妍趁機笑盈盈地對盧夫人道:“您先回去躺下好不好?不然您倒是不愁,該換我和阿兄愁了。您就心疼心疼我們吧。”
盧夫人又被她逗笑了,不忍拂了她的孝心,應道:“好,就聽姝兒的。”
初妍扶著她往內室走:“娘還是叫我初妍吧。”
盧夫人一愣。
初妍道:“阿兄幫我取的小字,我覺得很好聽。”她看了宋熾一眼,宋熾能怎麼辦,隻得含笑為她圓謊:“萬物之始謂之初,鮮豔明麗謂之妍,妹妹是我宋家的長女,又生得這般出色,這個小字正適合送她。”
盧夫人聽宋熾解釋得頭頭是道,沒有起疑心,笑道:“你阿兄倒是疼你。好,娘以後就叫你初妍。”
初妍扶著盧夫人重新在床上躺下。盧夫人剛剛折騰一番,明顯有些吃不消了,蒼白的麵上泛出病態的紅暈,眉眼間現出疲色。
初妍心裡擔憂,見盧夫人仿佛看不夠般,一直看著她,拉著她手不肯放,心軟如綿,索性在床邊坐下:“您睡會兒,我就在這裡陪您。”
宋熾不讚成:“母親,您先歇下吧,我帶妹妹去用晚膳。”
盧夫人一愣,蹙起眉來:“太夫人那裡,連晚膳都不留嗎?”
初妍怕她激動,忙柔聲哄道:“不是的,是我想著早點見娘。”盧夫人體弱至此,鶴年堂的風波她一個字都沒敢提。
盧夫人心疼道:“你這丫頭。”關照宋熾,“我把你妹妹交給你了。你要是敢不好好照顧她,就不要來見我了。”
宋熾看了初妍一眼,笑著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