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衛昀的聲音冷了下去。
初妍道:“您貼身之物,怎麼好給我?”衛昀就是這點不好, 一不順他的意, 他就要使性子發脾氣,著實叫人疲於應對。可他也不想想, 她一個閨閣女兒, 怎麼能隨隨便便接受外男之物?何況,還是他貼身帶著的東西。
衛昀道:“你嫌棄我的東西?”
初妍蹙眉,沒有回答。這話叫她怎麼答?
衛昀見她不答,神情陰鬱,手中懷表猛地向地上一砸。一聲脆響, 那隻做工精美,珍貴異常的懷表狠狠地砸在石子路上,粉身碎骨,眼看再也不能用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宋思禮、高閣反射性地想要下跪請罪, 總算及時想起衛昀要他們隱瞞身份,控製住動作。
初妍頭痛欲裂,忍不住道:“您這是做什麼?”
衛昀冷笑:“這勞什子你既看不上眼, 留著它還有什麼用?”眉間戾氣閃過,驀地指向綁在春凳上的兩個護院道:“板子怎麼停了?給我打,打死為止!”
行刑的家丁嚇了一跳, 看向宋思禮,宋思禮微點了下頭,劈劈啪啪的板子聲又起。
初妍心知衛昀是在遷怒。從前也是這樣, 他不會傷她,可她惹了他不高興時,身邊的人就會代她受過。在衛昀眼中,這些人的命根本就不是命。有時甚至為了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他也會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和寧宮中最早的一批宮人,最後能好好活下來的連一半都不到。甚至香椽,若不是她死命護著,也早就死在了衛昀手裡。
窒息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臉色發白。嘴張了張,求情的話終究沒有出口。她深知衛昀的秉性,她若敢求情,那兩人隻怕死得更要淒慘百倍。
一時間,人人噤若寒蟬。
眼看春凳上那兩人出氣多進氣少,連叫都叫不出來,漸漸沒了聲息,初妍的雙拳握緊,指尖掐入掌心。前世曾無數次湧起的無力感再次湧上心頭:她又連累了兩條人命。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木板擊肉的聲音依舊在枯燥地響著。
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住手!”
熟悉的聲音入耳,初妍的臉一瞬間漲得通紅,又褪成蒼白,抬頭望向不遠處疾步而來的男子。陽光灑在他繡著水墨山水雪白袍服上,也落在他玉白的肌膚,清冷的眉眼上,眉目俊逸,不染凡塵,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可私底下……初妍不受控製地想起黑暗中,他放肆的唇舌,纏繞的臂膀,以及猙獰的欲/望……
呸,衣冠禽獸!
衛昀勃然大怒,雙目赤紅,正要發作,驀地認出來人,滿腔怒火瞬間沒了一半:“小,小宋師父?”
宋熾是廖閣老的得意門生,精通律法,由廖閣老舉薦給太後,專門為衛昀講解《大輝律》,算是衛昀的半個老師。他與旁人不同,從來不肯縱著衛昀的性子胡鬨,偏又有理有據,無懈可擊,還有的是辦法對付衛昀的促狹手段。衛昀折騰幾回無果後,無奈認輸,現在一看到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宋熾走到他麵前,挽袖撩袍,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之禮:“臣宋熾見過陛下。”
衛昀的身份冷不丁被他揭穿,剩下的一半怒火也沒了,緊張地看向初妍。他辛辛苦苦隱藏的身份,就這麼一下子暴露了出來。偏偏對著宋熾那張嚴肅的臉,他簡直一點脾氣都沒有。
他早就知道,誰都可能陪他胡鬨,唯獨宋熾不可能。
初妍鬆了一口氣,跟在宋熾後麵行禮:“參見陛下。民女此前無知,冒犯了陛下,還請恕罪。”謝天謝地,終於可以不用陪著這位玩隱藏身份的遊戲了。
衛昀鬱悶地道:“不知不罪,都起來吧。”
宋熾沒有起來,再拜道:“臣啟奏陛下,下人無知,冒犯天顏,萬死不足贖其罪。然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護院雖卑下,亦是良民,陛下要追究罪責,當把人送入公堂,由有司依律定罪,而不是動用私刑,隨意打殺。”
衛昀頭更大了:他怎麼可能把人送入公堂,到時豈不是等於把他偷溜出宮的事昭告天下,捅了馬蜂窩?等他回宮,不知會收到多少苦口婆心勸諫的奏章。他不就是偷跑出來玩,打殺個把不長眼的東西嗎,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宋熾道:“未定罪而被殺,臣隻怕無法向兩人家人交代。”
換了彆人,衛昀大概會說“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朕要你何用”,然而,對著這個教他律法的老師,衛昀心中不免有幾分發怵:他要是敢這麼說,等回頭上課時,宋熾大概又得考他律法。
“罷了罷了,”他沒好氣地道,“今兒是你家太夫人的好日子,朕看在太夫人的麵子上,就饒他們一命。”
宋熾這才起身:“陛下仁慈。”
衛昀滿心不高興,巴巴地看向初妍:“朕不是故意欺瞞你的。”
初妍笑容溫柔:“民女知道。”
衛昀更不高興了:“你先前對我的態度明明不是這樣子的!”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她的態度明顯疏遠恭敬起來。
衛昀怨念地看了一眼宋熾:都是他壞了自己的好事。
宋熾不動聲色地道:“陛下,舍妹一個女兒家,不便在此久留,臣先送她回內院。”
衛昀張了張嘴,卻沒法說挽留的話。宋思禮和宋熾一個是朝中重臣,一個算他半個老師,他再妄為,也不好不顧宋家臉麵,強留人家姑娘。
他眼睜睜地看著宋熾將人帶走,再沒了玩樂的心思,悶悶不樂地道:“回宮。”
高閣服侍著他一起回去,等到坐進車輦,見衛昀依舊垂頭喪氣的,笑著提議道:“陛下既然如此喜歡宋家小姐,何不將她接進宮中?”
衛昀怒道:“誰收朕喜歡她了?”
高閣知道他的脾氣,笑著附和他:“是,陛下不喜歡她,隻是給宋家的恩典。”
衛昀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是,朕隻是覺得和她在一起舒服。”他想了想,“你剛剛說把她接進宮中?”
高閣笑道:“是啊,宋小姐進了宮,陛下不是想什麼時候看到她,就什麼時候看到她?”
衛昀心動,又有些猶豫:“朕怕她進了宮,變得像皇後和楊妃、麗嬪她們一樣無趣。到時候總不能再退回宋家吧?”
高閣道:“陛下如果擔心,可以先以皇後娘娘的名義將宋小姐接進宮一段日子。若宋小姐變得無趣了,隻管把人送出宮;若她一直是陛下喜歡的模樣,陛下再正式給她一個名分如何?”
衛昀微愣:“名分?”
高閣道:“陛下要將人長留在宮中,自然要給個名分,不然人家姑娘憑什麼一直陪著您呢?”
衛昀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可是……”他遲疑了下,“她要是不願意呢?”
高閣道:“陛下乃天下之主,能夠服侍陛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之事,宋小姐怎麼會不願意?”
衛昀喃喃:“她不會不願意?”
高閣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