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端起粗瓷碗, 望著碗中的清水,久久難以下咽。
通過宋姝和李娘子的話,她一點點拚湊出了宋姝的經曆。宋姝被拐的時候太小, 在拐子家打罵著長到七歲,被賣給了順義一家大戶人家做丫鬟。年紀小做不了什麼, 主人家就安排她在廚下幫忙打雜, 後來有一次被倒下的門板砸到了腳,沒法再乾活, 就被主人家便宜轉賣給了獵戶丁家做童養媳。
一年多前, 他們所居的山林遭了山洪,一家四口正當彷徨無計,偶遇去順義辦私事的宋熾。宋熾見丁家父子都是一把好力氣, 又懂得種果樹,就把他們介紹到了這裡, 說這裡正好有一片果林缺少人打理。丁家一家四口就這樣安置了下來。
怎麼可能這麼巧?以宋熾的心計, 想必早就知道了宋姝在那裡,隻不過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把她安置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初妍忽然就想到前世宋熾告訴她的身世,說她是在獵戶家被找到,是獵戶從牙婆手中買下, 打算給兒子做童養媳的。
還真是如出一轍。不同的是,前世,他把她帶回了宋家;今生,卻讓真正的宋姝依舊留在丁家。
這說明了什麼?
初妍想著,手心冰冷。
宋姝渾然不知, 提起宋熾,滿是感激,多虧了宋熾,否則他們一家沒有現在這樣安定的日子。
初妍聽不下去了,驀地站了起來。
宋姝嚇了一跳:“宋姑娘,你怎麼了?”
初妍勉強笑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宋姝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道:“瞧我,差點忘了,馬上就該吃午飯了,我還一直拉著姑娘說話。”
初妍道:“無妨。”頓了頓,忍不住問道,“你還記得的父母家人嗎?”
宋姝搖了搖頭。她被拐賣的時候才三歲,早就沒了印象。
初妍心中惻然,謝絕了宋姝送她,匆匆回了馬車,倚著車壁,心事重重。
午膳的時候,她終於見到了宋熾。宋熾寬袍大袖,站在廊下的陰影中,正和一個氣宇軒昂的陌生青年說話。
那青年二十餘歲模樣,銀冠束發,玉帶圍腰,穿一件暗青色交領斜襟織錦袍,濃眉大眼,身姿魁偉,隻站在那裡,便有一股鐵血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不知怎的,初妍看著他,竟隱隱有幾分熟悉之感。
聽到她回來的動靜,兩人都看了過來。青年銳利的目光落到她麵上,驀地現出激動之色,跨前一步就要開口。
宋熾抬手阻止了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所有下人都退下去。
初妍心頭猛地一跳,隱隱察覺到什麼。
等院中隻剩三人,那青年再等不得,激動地喚道:“悠然。”
悠然,是初妍的本名,姬家悠然。初妍怔在了那裡,心跳得越來越快。
青年三兩步就到了她麵前,虎目含淚,伸出手來就是一個合抱,將她高高舉起,送到上方。初妍措不及防,嚇得驚叫一聲。
宋熾不悅的聲音響起:“浩然兄,你嚇到她了。”
青年忙不迭地放下初妍,見到初妍驚魂未定的眼神,手足無措,委屈道:“悠然,我是哥哥啊。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哥哥這麼抱你?”
哥哥,忠勇候姬浩然?果然是他!
猜測被證實,初妍莫名生起啼笑皆非之感。她日日盼著與家人重逢,卻萬萬沒想到,和心心念念的家人重逢居然是這樣一個場景,她這位哥哥實在是……似乎缺根筋?她摁了摁眉心,無奈道:“可我已經長大了。”
姬浩然撓了撓頭,神情愧疚:“是啊,哥哥太久沒有見你了,忘了我們悠然已經長大了。”他期待地看向初妍,“你還記得哥哥嗎?”
初妍搖了搖頭。
姬浩然現出沮喪之色,隨即換上笑容:“不要緊,能想得起來最好,想不起來也沒什麼。你能好好的,就是老天的恩賜了。”
宋熾立在台階上,開口道:“進來說話吧。”
姬浩然又撓了撓頭,懊惱道:“看我,你剛從外麵回來,一定累了,我還一直拖著你站在這裡說話。”
初妍看了宋熾一眼,低聲道:“無妨的。”心中疑惑叢生:她的哥哥看到她這麼高興,這麼小心翼翼,宋熾找到宋姝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他歡喜嗎,愧疚嗎?為什麼不把宋姝帶回家,反而要找她代替?
三個人都進了屋子。其餘人都被宋熾趕了出去,無人服侍,宋熾親自從小火爐上提了銅壺,為兄妹倆各斟了一杯茶。
姬浩然激動尚未平複,目不轉睛地看著初妍:“那日我聽你嫂嫂說了就想見你,可你在宋家內院,我實在見不到。”說到這裡,他恨恨地瞪了宋熾一眼,“都怪這小子,推三阻四,不肯帶你出來,不然哥哥早就見到你了。”
宋熾將茶盞推給他,淡淡提醒:“妍妍前些日子一直病著。”
姬浩然“咕咚”一口將茶喝下,“哼”了聲:“那也是你們宋家沒把人照顧好。”
宋熾:“……”竟無言以對。
初妍看著他們,麵上不由露出笑來。
“唉呀,終於笑了。”姬浩然表情一鬆,眼巴巴地看向初妍:“悠然,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到現在連聲‘哥哥’都不肯叫?”
叫“哥哥”嗎?初妍恍惚了片刻,沒有正麵回答:“我現在還是宋家的姑娘。”
姬浩然頓時蔫了:“我就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是哥哥沒用,那個害你的賤人頂著侯府小姐的名頭,占了你的位置,哥哥卻不能馬上為你報仇,還要捧著她,縱著她。”
他確實沒用,若是換了宋熾……初妍打住自己的念頭,看了他一眼,幽幽道:“若娘的情況一直這樣,你是不是要一直放縱紅蓼,我永遠也回不了家?”
姬浩然怔住了。
初妍又道:“若宋家有人欺負我,你是不是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繼續將我留在宋家?”
宋熾忍不住嗆咳了一聲。
姬浩然看向宋熾,一臉信任地道:“我再三拜托過知寒照顧你。”
姬浩然可真會拜托人啊。宋家唯一能欺負成到她的人就是宋熾了!想到那兩次被迫幫他紓解的屈辱,初妍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