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府後,歲微吩咐一守門的仆子去東角樓買糟豬蹄兒。
顧昀是個會享受的主兒,自己院子裡有小廚房,陸雨昭去晃了一圈,門前三兩廚娘或站或坐,一邊打葉子牌,一邊端著碗扒飯。
她們見到女主人來,忙把葉子牌收收藏藏,有些手足無措。
“陸娘、娘子。”
“娘子可用過晚膳?想吃什麼我們現在給您做。”
顧昀不在,大抵今日也不回來,所以灶爐都熄著火。
陸雨昭笑著搖頭,“吃過了。”
歸寧宴上的確吃過了,隻是這種場合吃得不好,她現在急需吃頓加餐。
陸雨昭瞥見她們放在地上的一小盤魚,像是醃物,就著飯吃得很香。
“吃的什麼?”她好奇問。
“是魚鮓。”
陸雨昭笑眯眯又問:“還有嗎?”
廚娘愣了愣,“有的有的,我這就去給娘子取一些來。”
那人心道,這不過是她們閒暇之餘醃漬好,給自己下飯的普通吃食,陸娘子怎地看起來如此感興趣的樣子。
陸雨昭緊隨她身後,就見廚娘從廚房角落拖出個甕罐,然後開壇夾出魚鮓。
她隨口問道:“這魚鮓如何料理的?”
“再簡單不過了,便是把魚片成薄片,用生薑、陳皮、花椒、鹽和蒔蘿揉勻,然後備好紅曲、熟米飯,它們是發酵的關鍵,一層熟米飯一層魚鋪碼,再澆上花椒油,裝壇封口便好了。魚最好選肉厚刺少的,醃漬七至十日便可食用了。”
陸雨昭了然點頭,伸手接過,“謝啦。”
看著陸雨昭端著一碟魚鮓轉身離開的身影,那廚娘怔了半晌,這陸娘子性子這般隨和,也太沒有架子了吧?
前院種了一棵亭亭如蓋的梧桐樹,樹下有一張石桌。
陸雨昭放下魚鮓,歲微將買來的糟豬蹄擺上,又送來一盅酒。
“娘子少喝些,免得醉了。”
陸雨昭夾起一片魚鮓嘗了嘗,唔,魚肉緊致,調料入味,下飯下酒都是不錯的。
她這才恍然記起,她以前收集過一些關於“鮓”的資料,鮓是生醃的一種,開甕即食,不必蒸煮。這魚鮓的魚肉從生鮮狀到漬熟狀,還帶著些微生魚片的口感。
說到生醃,宋人還有“糟”這一種吃法。
將酒糟加黃酒兌水、加鹽,放食材,密封甕罐,而後置於陰涼處。水產如魚蝦蟹等直接生糟,七日便可食用,豬羊雞鵝等葷肉類則須先焯水煮熟,一天後就入味可食了。
石桌上這碟糟豬蹄兒,就是糟鹵貨的一類,這種冷盤菜下酒為之最。
她瞧著盤中的糟豬蹄,已經去了骨切成小塊,豬皮色澤誘人,筷子還沒夾起來,豬皮已微抖,仿佛加了“duang、duang”特效一樣順滑。
送進嘴裡,酒香溢漫口腔,這是肥而不膩的關鍵,使軟爛黏糯的豬蹄子變身清爽小夥兒,多了層鹹鮮爽滑的口感。
陸雨昭酒量尚可,就著糟豬蹄兒小酌一杯,一時思緒紛雜,有點兒上頭。
穿到這個時代有三兩天了,她有一丟丟惆悵,惆悵裡生出一絲茫然,茫然著嘴倒沒歇著,然後……一口豬蹄一口魚鮓一口酒,愈發有豬蹄魚鮓就酒,越喝越有的趨勢了。
她想起拍了《XX中國》的美食紀錄片導演孫一老師,他天天戴個墨鏡兒,嚴苛又酷。
隻有麵對美食的時候,這位大饕才會變得可愛,取了墨鏡,雙手虔誠捧著豬蹄,啃得滿手油光,在飆升的膽固醇,和來自東北的彪悍師娘的教訓之間反複橫跳。
導演組最小的她天天被差遣,她累卻快樂著,因為學到很多,因為懂得各位對她的砥礪。
其實她心裡明白,大家都把她當團寵,組裡一群誌同道合的吃貨,工作之外攢飯局每個人爭相請客,從不讓她買單;在組裡過生日的時候大家偷偷買蛋糕給她驚喜,儘管最後都用來糊臉上打“蛋糕戰” 了……
還有攝影組的組長,那位來自湖北的壯實大哥,在山裡拍插秧拍水稻成長周期,一米九的大個子想吃熱乾麵和豆皮想得猛男落淚……大哥你吃上了嗎?
陸雨昭吃著豬蹄淚流滿麵,也有點想吃熱乾麵了。
Q彈筋道的堿水麵,裹著濃醇而油潤的芝麻醬,點綴胡蘿北丁、蒜末香蔥,加點醋,想吃酸豆角自添一勺,想吃辣的也可以淋一勺辣油,然後攪一攪拌一拌,武漢人端著紙碗,在路上邊走就邊吃了。
嗚嗚嗚,這裡更吃不到熱乾麵了,她癟著嘴趴上了石桌,頗是惆悵地想。
顧昀回到自己院子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形——
自己的新婚妻子醉意朦朧地趴在桌上,一邊抓著筷子往糟豬蹄兒裡插,一邊好不委屈地、小貓兒似的“嗚嗚嗚”哼唧著。
大家閨秀醉了都這幅模樣嗎?真是新鮮。
顧昀勾唇,看她傷感得專注,便不去打擾她,負手悄步繞行而去。
陸雨昭醉醺醺地喊住他:“你站住!”
顧昀腳步稍頓。
陸雨昭把筷子一拍,手指朝他勾了勾,就像逗一隻小狗過來。
“你過來!”
顧昀挑眉輕哂,依言踱了過去。
他掀袍也在石凳上坐下了,撐著後頸,好整以暇睨著她。
“夫人有何事?”
“紈絝哥,你能不能省點心?”
“嗯?”
陸小娘子顯然是醉糊塗了,眸子濕漉,雙腮緋紅,歪頭一眨不眨望著他。
片刻,她沒頭沒尾說了句:“我以後能不能用你的小廚房?”
顧昀展袖端起桌上的酒輕抿了一口,笑著反問她,“我的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