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近來的大事,便是在宮內舉行的殿試。
國朝重文重科舉,殿試不淘汰人,凡春闈錄取者,分三甲,基本賜進士出身,由官家親自主持並選定名次。
今日殿試唱名,賜進士出身二百九十八人。
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便是狀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若乾賜進士出身,三甲若乾賜同進士出身。
一直備受矚目的範欽果然進士及第,被官家親選為探花郎。
還是有人議論,“還因為他要拿個狀元回來,不過爾爾。”
陸雨昭聽到這個時但笑不語,真酸呐,真酸呐。
人家已經前途無量未來可期,你還在此處指點江山。
顧暉對老太太說:“到底年紀小,心性浮躁。那日在會仙樓的事傳到了官家的耳朵裡,該磨礪磨礪他的脾性,便點了範欽為探花。”
虞太夫人似乎有感而發,“也好,名氣太盛,也不是好事。”
剛放榜,官家便又賜新科進士聞喜宴於瓊林苑。
瓊林苑裡,觥籌交錯間,一派喜氣熱鬨的同學大聚會中,一本冊子悄悄在人群裡傳來傳去——
寫得都是汴梁城的大大小小吃食,附以個人心得,從口味口感、新鮮度、鋪麵衛生環境、裝潢、甚至還有擺盤、店家服務態度進行了綜合測評,並以五星為標準,進行打分。
汴京城食店數不勝數,好壞摻雜其間,這本冊子很好做了分彆。但無論好壞,都在末尾標注了地址。
最絕的是,基本每道吃食都描摹在字行間,排版漂亮。那惟妙惟肖的工筆畫,細膩漂亮,栩栩如生,又有些憨態可愛。
這冊子實在是有些意思,竟讓不少人產生了休沐閒暇時,按圖索驥的念頭。
尋到好吃的頗有成就感,覺得不好吃的也可以駁一駁。倒也不失為一種樂趣,不是麼?
有對吃食頗有些講究的進士翻過,半開玩笑道,“這是食評集,還是食繪集?不怕諸位兄台笑話,劉某科考入仕,立誌在都城做京官,便是饞那一口吃的。汴梁城彆的沒什麼,就是什麼都吃得到。”
眾人舉著酒杯,哈哈大笑。
範欽滿頭大汗地跑過來,一路喊問:“誰撿了我的冊子,冊子傳到哪兒了?快給我,快給我!”
範欽收回了冊子,大大鬆了口氣。
這原本是聞喜宴上的小小一個插曲,但不知為何便在今年的新科進士中傳開了。這些來自五湖四海、各州各府的進士,口味各異,一時興起了他們的尋找鄉味之旅。
而陸雨昭這幾天憂愁不已,不為其他——
她認認真真做了好幾天的美食手賬不見了。
因為顧昀禁足,她出行也受了牽連。
那日從那家槽點滿滿的川飯店回來,她不吐不快,沒有微博給她寫小作文,便自己搗鼓起了手賬。紙筆總是有的,她也閒得無事可做,慢慢把汴京吃過的美食綜合整理,都一一記錄了下來。
可能也是她作為半個美食博主、美食記錄片從業者的職業習慣吧。
做完還頗有成就感,放在書房桌子上,第二次去看就不見了。
所以,當陸雨昭得知,自己做的東西居然在進士之間傳遞開來,還有人根據她那破手賬找去探店時,她有些哭笑不得。
好家夥,這是什麼,自媒體之好店推薦嗎?
範欽今日特特來顧府,把手賬還給了陸雨昭,頗為汗顏解釋了來龍去脈。
“陸娘子莫怪,我聽聞顧兄禁足,這事因我而起,顧兄實在有些冤枉……”
陸雨昭聽懂了,大致意思就是他來探看顧昀,在書房坐著聊了一會兒,瞧見他桌上放著好些字帖珍品,便借了幾本回去。
這無意間,就錯手把她放在桌子上的手賬順了走。
然後無意間,這手賬在聞喜宴傳遞開來,莫名其妙地就在新科進士之間火了起來。
還好她吃的店子不多,記錄的不多,口味這種私人化的東西,打分評星級也好,都是她個人見解,哪能她一家之言。
得了,收回來就好。
陸雨昭擺擺手,“無事,無事,這冊子找回來便好。”
範欽走後,第二日,顧宅又來了位客人,請求拜會陸雨昭。
歲微納悶不已,“大相國寺旁文家書肆的店主人找娘子作甚?”
陸雨昭一臉懵,她也不知道哇。
文家書肆是汴京城規模最大的書行和文館,藏書數不勝數,四書五經也好,話本子閒書也罷,什麼書都買得到。
活字印刷技術也堪於成熟,所以也搞複印,都城大大小小的邸報、時政小報都是文家置辦的。
店主人進來時,陸雨昭愣住了。
一個大書行的店老板,謔,居然是個氣質出塵的年輕女子。
“我叫文是兮,文家書肆的老板。”
文是兮一身儒生打扮,穿男裝束男士發冠,著白色大袖斕衫,雙手籠在袖中朝她行了一禮。幾分利落英氣,幾分清麗脫俗。
她開門進山道:“聽聞近來陸娘子編了一本冊子,謂之食評繪集。來買書的官人無不提上一句,都道十足意趣。可否允我瞧瞧娘子的食評繪集?”
陸雨昭有點不明所以,“可以是可以……”
她把手賬拿給文是兮看。
文是兮看罷,收回驚奇的目光,闔上冊子笑道:“陸娘子是個有意思的人。”
陸雨昭也笑,“鮮少見到店主人這樣的女子。”
文是兮自哂問她:“哪樣?拋頭露麵,大齡不婚,沾手俗氣商賈事?”
陸雨昭聽罷卻更多了欽佩,她支著下巴道:“謔,錢哪裡俗了?有錢不賺王八……,嗯,非君子。你這樣的經商之才,還是個貌美如花的妙娘子,要是我,我喜歡都來不及。”
她這波彩虹屁發自肺腑。
文是兮落落大方地笑答:“承蒙娘子喜歡。”
“我便直說了,既然娘子不覺得錢俗氣,那可願意與我書肆合作?”
陸雨昭眨了眨眼,“你要印刷我的冊子?”
文是兮點頭,“利錢五五分。”
“這本冊子隻是我一家之言,難免偏頗。再者,我記錄的食店並不多……”
賺錢自然是好,這是陸雨昭的擔憂。
“請娘子務必一直編撰記錄下去,娘子的冊子極妙,不必介懷其他。你的食評集隻是做參考,旁人尋去吃了,儘管暢所欲言,我們也沒有堵他們的嘴不是麼?”
陸雨昭算是明白了,要她保持更新啊。保持更新,那她就要探店啊。
她覺得挺有意思,有錢賺,也做著自己感興趣的事兒。
陸雨昭便回:“我姑且先試一試,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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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昭和文是兮相談甚歡,手帳本給她帶回去後,她很快找人印刷文字,又找人細細臨摹了圖畫。
第一版的量不多,剛投放書市,便售之一空。
沒兩天,譬如鄭家餅店、陳瘸子麵食店等評分很高的鋪麵客流量激增,門庭若市。
相反地,陸雨昭唯一一個差評店,馬行街孫寡婦家的川飯店生意惡化,先前還有獵奇心理,特意上趕著去嘗的,後口口相傳果真黑心。
然後便連平時的客流量也斷了,還一堆人在門口指指點點,“嘁,這便是那個難吃得要死的黑心食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