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鵝黃豆生與盞蒸羊(1 / 2)

汴京覓食記 沈知何 9578 字 7個月前

七月十五, 中元節這一天,各寺廟開設《盂蘭盆經》的齋會, 誦經講經。

天色將亮,就有賣穄米飯的巡門叫賣,也賣竹葉、餕豏、沙豏、花油餅等之類,全部作上供祭祀祖先用。穄米飯以作齋飯,在普通的耕作小農家庭也有向老祖宗秋嘗告成之意,用秋日好收成的消息以慰祖先。

顧家祠堂裡, 竹葉鋪上桌,齋飯供在牌位前,燭火幢幢。

這一天家祭亡靈祖先, 國子監沒有上課,顧昀休息在家。虞太夫人帶著顧家人跪拜顧家列祖列宗, 燒香磕頭, 大抵是上次王氏提到頻頻夢見自己妹妹,老太太也請了僧人誦經, 意欲安撫告慰她的在天之靈。

陸雨昭跪在蒲團上聽著和尚念經,聽得昏昏欲睡。膝蓋也疼, 小腿麻得毫無知覺, 不知道還要跪多久。

她默默揉了下膝蓋,跪在她身側的顧昀瞥過來,視線看著前方,偏頭低聲問:“腿麻了?”

她點了點頭, 顧昀就把蒲團悄無聲息挪了過來,袖袍遮掩下,他伸手有一下沒一下揉著她的小腿。

陸雨昭心驚肉跳,連忙轉頭壓著嗓子小聲說:“你乾嘛啊?”

“你動靜太大了。”顧昀背挺得筆直看著前方, “彆動,彆說話。”

陸雨昭旋即閉嘴轉過頭去,心道終於體會到他罰跪的感覺了。

太難受了!動也不能動!

不過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小腿氣血活泛了些,沒那麼麻那麼緊繃了。沒多時,在僧人誦經的催眠聲音裡,她下巴眼皮一點一點,愜意舒服得幾乎要睡過去。

陸雨昭沒想到自己還真的沒撐住打了瞌睡,也沒人發覺,直到聽到悉悉窣窣的、嘈雜得近似於吵架的聲響,她猛地驚醒。

王氏不知道何時來了。

她來給自己妹妹上香,陸雨昭是知道的。

但此時祠堂裡亂哄哄的,王氏激動不已,被姚汐、大郎還要婢女家仆攔著,她抖著手指指著顧昀,一副要啐他一臉又想撕了他的架勢。

“你是個什麼東西?你用這副態度和長輩說話的?”王氏嗓音顫抖,“你以為老太太護著你你就無法無天了?呸,沒臉沒皮恬不知恥的豎子!敗類!顧家家風就是被你敗壞的!我妹妹就是被你和你那個狐媚子娘親氣死的!”

顧昀站在那兒,脊背滯直,唇角似笑非笑地揚著,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我說什麼了?”他哂笑出聲,“我又做了什麼?”

他不緊不慢地踱步走進,湊過頭好整以暇地笑睨她,“你讓我滾就滾,我是顧家人還是你是顧家人?這祠堂我為什麼不能在?”

“夠了!”顧暉沉著臉喝斥出聲,“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都知道顧家大郎很少這麼發脾氣,但大家都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終於消停了。

二郎還說被慣壞了,這麼和長輩講話,連家仆婢女都看不下去。包括姚汐也投以不苟同的斥責眼神,無聲使了個眼色,就扶著快要氣撅過去的王氏走了。

臨走前,顧昀聽到姚汐低聲的那一句,“你太惹事了,太令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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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汐慶幸老太太不在當場,親自送高僧出門了,避免了這場鬨劇。

離開祠堂的路上,她安撫了半天王氏才勉強將人消了氣,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王氏在顧家呆不下去,怕她生意外枝節真氣出病,姚汐準備親自送她回去。

顧暉在旁邊說:“我去送吧。”

他看了眼王氏,“姨母,我送您回去,阿昀年紀小不懂事,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你心善大度你不計較,你就和你母親一樣,默默承受這一切。”王氏痛心疾首道,“你這樣隻會被欺負了去!”

“沒有人欺負我,姨母。”大郎無奈道。

“沒有?”王氏撫著胸口說,“阿晚說,顧昀來了之後,分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父親也好,你祖母也罷,人人慣著他,她總是說,自從以後父親和祖母再不曾似往日愛你們兄妹了。她還說她都知道,顧昀的神童之名在東宮做太子伴讀時風光無限,顧家光耀……那時人人認得二郎顧昀,卻不識大郎顧暉。”

王氏頓了頓,“阿晚講,說來可笑,我的哥哥自此活在顧昀的光環之下,默然站在他的陰影之下,暗暗較勁。刻苦讀書隻為得父親的青睞,和祖母一句誇讚,和所有人的認同。”

姚汐愕然,這些她竟從不曾知曉。

她一直以為顧家不像旁的世家混賬醃臢事多,她嫁過來的顧家,除了顧昀頑劣些,私底下還是兄親弟恭的。夫君體貼溫和,老太太深明大義,一家和和睦睦的,這汴京城出嫁的貴女哪個不羨慕她命好。

顧暉袖袍裡的手默默攢緊拳,他的語氣幾乎是祈求,“姨母,彆說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過去的事?過去的事就煙消雲散了?”王氏笑了,“阿晚就不像你娘,不像你隱忍不言,粉飾太平。一個顧昀攪和整個顧家不安寧,攪亂她原本寧靜和諧的生活,她就要一直氣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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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門口,顧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垂著眼瞼不發一言。

耳邊還回響著最親切的嫂子的那一句,“你太令我失望了。”,原本他以為他對這一句早已免疫……看來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

曾幾何時,在他決心要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顧昀之時,人人見到他都這樣說,父親,祖母,曾經的太子如今的官家,宮學裡授課的老先生……

陸雨昭揉著發酸的小腿靜靜站了起來,眼前的一切發生得突然又迅速,她這才消化過來。

眼前是少年頎長挺拔的身影,背著光,陸雨昭莫名感覺幾分寂寥。

她掀了掀唇,拖著發麻的腿像個老年人顫顫巍巍挪過去,伸手扯了下顧昀的袖子。

“喂。”她輕聲喊。

少年僵直的脊背微不可察地顫了顫,他轉過半邊臉問:“醒了?”

雲淡風輕的語氣,辨不出什麼情緒。

陸雨昭歪著頭湊近他,“你知道我睡著了?”

“嗯。”顧昀淡淡笑了下,轉回了頭說,“沒人發現你。”

廢話,她以前上課開小差打瞌睡的本領可不是蓋的!

陸雨昭繃著嗓音說:“你還笑?笑得出來。”笑個屁啊。

顧昀微愣,“什麼?”

陸雨昭拖著腿挪到他跟前,仰著頭囂張地打量他,似是非要從他臉上找出彆的什麼情緒一樣。顧昀偏開視線,抬手略略推開了她的臉,“看什麼呢。”

“看你心情如何。”陸雨昭攤了攤手,坦誠地說,“即使我走到你麵前來,我也看不透你,所以隻能費點勁多觀察會兒了。”

顧昀怔然,“我……”他欲言又止。

陸雨昭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講,“麵具戴久了,偽裝就成了習慣。”

顧昀身形一頓。

“你把所有情緒都藏得這麼完美,我要怎麼接近你?”眼前的少女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說。

顧昀驀地笑了起來,他捂住一隻眼睛,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做人呢,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難受就表現出來,發泄出來,沒人會嘲笑你。”陸雨昭彎起了笑眼,猛地起手去拍他的背,也不知道是幫他順氣還是謀殺親夫,“在我麵前不用不好意思。”

“嗯,是有點難受呢。”顧昀笑著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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