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閉著眼,用下巴蹭著陸雨昭的頭頂,一下一下,不發一言。
不知過了多久,陸雨昭聽到頭頂傳來模糊的低低嗓音,“為什麼你沒有嫌棄我?”
陸雨昭不解反問,“為什麼要嫌棄你?”
顧昀沒有回答,又低聲問:“為什麼替我講那麼多話?”
“因為我們是夫妻啊。”陸雨生不假思索地回,他們倆一定站在同一立場的。
因為是夫妻啊。隻是因為這個嗎?
少年的眼睫微不可覺地顫了顫,卻不敢繼續往下問下去。
陸雨昭感覺他的手勁更用力了一些,箍得她骨頭疼。
但她沒有出聲,陸雨昭意識到他的情緒低沉。想了想,隻問:“你喝斷片兒了,頭疼嗎?”
顧昀搖了搖頭。
“那行。”陸雨昭說,“那就這樣繼續睡吧,你明日還要早起去國子監呢。”
-
翌日一早,陸雨昭是被歲微和阿寬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弄醒的。
歲微掀開帳簾,阿寬站在門口急不可耐地問:“娘子,郎君呢?郎君呢?”
陸雨昭睜開困乏的雙眼,迷迷糊糊地想,顧昀還沒去上學嗎?往日等她醒來人已經走了的。
她頭一偏,看見顧昀慢吞吞撐著床沿坐起來,“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阿寬忙說:“顧相公回來了,在前廳呢。他、他他他叫郎君過去,八成是聽了昨日祠堂頂撞王家姨母的事……”
顧昀垂著眼穿鞋,麵上沒什麼表情,“嗯,我知道了。”
陸雨昭扯住顧昀的手臂,“我跟你一起去。”
顧昀頓了頓,垂著眼淡聲回道:“不用。”
他輕輕挪開她放在手臂上的手,穿戴整齊就出去了。
陸雨昭微怔,她感覺今日的顧昀有些奇怪,似乎在抗拒她的親近。
片刻,她回神問歲微,“父親為什麼突然回來了?”
“回娘子,顧相公告假回來過中元,給家裡列祖列宗上柱香,原本前兩日就到了,路上耽擱了。今日一早才趕到,一進門就聽到了郎君昨日的事,震怒不已,當場摔了喝茶的杯子……”歲微越說越小聲。
陸雨昭連忙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了下來,拿起衣服匆忙套上,便疾步往正廳去了。
然而她還未走到正廳,就聽到路上的家仆議論紛紛,炸開了鍋。
嶼月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喊住陸雨昭,“陸娘子,快快隨我去祠堂,相公要家法伺候郎君,讓人去拿鞭子了!!”
陸雨昭連忙又跟她原路折返去祠堂。
路上陸雨昭問嶼月,才知道她是姚汐吩咐來找自己的。姚汐已經在當場,怎麼也勸不住父親。
“我去找過太夫人,娘子讓找她出麵求情,可素秋姐姐攔住了我。”嶼月這一路跑來跑去,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了,“她低聲和我講,太夫人顯然也動了怒,想讓郎君記教訓,不會出聲阻攔的。”
-
陸雨昭還未走近祠堂,就聽到怒不可遏的喝斥聲。
“混賬!你就會惹是生非,你還學會頂撞長輩了?以前我懶得說你,現在你連是非都不分了?你姨母惦記妹妹,好心來上柱香,你就給我犯渾!”一記鞭子擊打地麵的淩厲聲音傳來,響徹祠堂。
想也不要想,武將出聲的顧臨峰出手力道有多狠,是絕不會手軟的。要是揮在身上,指不定皮開肉綻。
“怎麼?現在我的話也不聽了?”顧臨峰咬牙冷斥道,“我叫你去姨母家道歉你不應聲,不想去是嗎?”
顧昀一聲不吭,低著頭跪在蒲團邊。
一鞭子猝不及防抽上他的脊背,“說話。”
顧昀悶聲一聲,雙手驀地撐在地上。鞭子再次襲來,他垂著頭默不作聲。
顧臨峰的鞭子再次揚起時,陸雨昭心口一緊,撥開門口躁動的人群跑了過去。
她反擁住顧昀,一把護住他的背,轉頭對顧臨峰說:“父親,不要再打了,他今日還要去國子監讀書,再不去要遲了。”
陸雨昭試圖拿這件事說服他,然而無濟於事,顧臨峰鐵了心要他開口屈服。
“去什麼,心不正身不修則德不立。他連禮義廉恥都丟了,還讀什麼書?”顧臨峰蹙眉,“你讓開。”
陸雨昭深吸了一口氣,“父親一回來就打夫君,可曾弄清楚來龍去脈?”
“來龍去脈?”顧臨峰仿佛聽到什麼笑話,他用鞭子指著顧昀,“我還不了解他,隻有他能做出了這種家風不正的事。”
“父親單聽片麵之語就認定了罪名,提刑司問罪還給人辯白的機會呢。”陸雨昭不卑不亢地說。
顧臨峰稍有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鞭子,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倏地笑了,“我給你機會,你說。”
“夫君倘若無緣無故頂撞姨母,夫君隨父親處置。可凡事講個前因後果,中元前我去姨母家吃飯,她頻頻冷落我,隻因我是顧昀的妻子。她一直以為對夫君就有偏見,便當著我的麵又說,自己來給逝去的主母上香時,要求我和夫君不要在場。”陸雨昭直接把這件事講了出來,對於她來說,這件事在那時就讓她不舒服。
聽到這一席話的姚汐的心臟跳到嗓子眼,這種話也敢往外說,一點麵子裡子不給姨母留,話裡話外直接怪罪自己的長輩姨母,雨昭她是不是瘋了?
然而緊接著她又聽到陸雨昭講,“若要怪,怪我沒有對夫君說,沒有讓他避開姨母而正麵產生了衝突。”
陸雨昭心一橫眼一閉,乾脆賴皮一樣趴在顧昀背上,把他抱得緊緊的,“父親要打便打我吧!”
“你……”顧臨峰頓了頓,他的視線落在了顧昀身上,“你自己沒漲嘴,還要你妻子出頭護著你,畏畏縮縮的,說話!”
“嗯,是。”顧昀慢慢直起了上半身,“還要讓你護著我……”
他意味不明笑了笑,側著臉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對陸雨昭說。
“儘管如此,但父親不還是認為我有錯嗎?”顧昀把陸雨昭攬向身後,“您直接說吧,您要我做什麼?”
“顧昀!”顧臨峰又被他沒所謂的語氣氣到了。
“夠了!”一道威嚴的嗓音驀地打斷了祠堂內的對話。
虞太夫人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在素秋的攙扶下,沉著臉走了進來。
“你現在去給你姨母道歉,就現在,不得到她的原諒就彆回來了。”她對祠堂裡跪著的兩個人講,“陸雨昭,你和顧昀一起去。”
“行啊,不就是個道歉麼?”顧昀散漫笑起來,“還要帶個人,我自己去就行了。”
“喂!”陸雨昭拍了下他低喊,話到這裡就行了,彆犟了。
“道個歉而已。”顧昀一寸一寸撥開陸雨昭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然而沒走兩步,他一個趔趄往地上倒去。
陸雨昭連忙攙住他,少年整個身體掛在她懷裡,陸雨昭心急地問:“你沒事吧?”
“郎君昏過去了!”不知道誰高喊了一句,家仆婢女就衝了過來,旋即一片亂哄哄的。
老太太的心臟旋即揪起來,“快快,扶郎君去休息,阿寬你去叫郎中。”
又跺腳去罵顧臨峰,伸手打了他一下,“你下手這麼狠作甚?!真想打死你兒子嗎!”
-
一群人幫著陸雨昭把顧昀扶出了祠堂,送上床榻,蓋上被褥,陸雨昭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他在發燒。
應該是從昨夜裡宿醉後做噩夢魘著了,沒休息好,又一大早穿著薄薄衣服就去跪了祠堂,生生挨了三鞭子。真是的,一聲不吭,打算打落牙齒和血吞嗎?
沒多久郎中終於來了,給顧昀看了病開了藥方子,嘮叨半天外傷有點嚴重,才致外邪入侵了。
“顧相公下這麼狠的手啊,他身體底子挺好的……”
陸雨昭歎了口氣,“謝謝郎中了。”
“這幾日注意上藥休息,飲食清淡,少油少鹽切勿辛辣。”郎中補充講,陸雨昭連連點頭,親自將他送出了大門。
再回來時,陸雨昭拿著藥方子和藥膏研究了半天,大約了解了七七八八,讓歲微去煎藥,便準備扒了顧昀的衣服給他上藥。
少年側躺在床上,背對著床榻,不久前給郎中看過。
陸雨昭正調製他的姿勢打算讓他趴著,顧昀嘴裡無意義喃喃了一句,“阿娘……”
陸雨昭愣了愣,阿娘?
顧昀抓住了她的手腕,又無意識喊道:“阿娘,我想喝藕湯……”
藕湯?陸雨昭辨彆了半天才聽出來,藕湯啊。
“行,我給你燉。”她拍了拍他,“你快好起來吧,不僅藕湯,蓮藕排骨湯我都給你燉。”
顧昀沒有回應,呼吸灼熱不穩,濃密的睫毛輕顫。
陸雨昭戳了戳他的眼睫,哎,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見這麼脆弱的顧昀了。
陸雨昭給顧昀上了藥,見顧昀呼吸逐漸平穩,摸了下額頭也不怎麼燒了,便準備去廚房看看有沒有藕。秋冬是吃藕的最佳季節,運氣好應當是有的。
在廚房問了一句,劉三娘卻搖頭,“藕湯?汴京城裡不常喝,隻聽說江陵盛產蓮藕,也是當地的風俗吃食。”
聽都未聽過,更彆說做了。
陸雨昭眨了眨眼,“那汴京城有賣蓮藕的嗎?”
“有的,大多從江陵運過來的,隻不過賣的店比較少。”劉三娘問,“娘子需要嗎?我去集市轉轉買回來。”
陸雨昭點頭應了聲好,“再買些豬排骨回來罷,我做蓮藕排骨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