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酥瓊葉與白菜燜豬皮(1 / 2)

汴京覓食記 沈知何 12664 字 7個月前

顧昀昏昏沉沉, 嗅到一股輕輕嫋嫋的盅湯飄香,和記憶裡的某個味道重合。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守在床邊的阿寬抹淚大喊,“郎君醒啦?”

陸雨昭端著蓮藕排骨湯推開門, 連忙放下湯鍋走了過來,“醒了?背後疼不疼?餓不餓?我給你做了藕湯。”

顧昀顫了顫眼簾, 捂住乾澀不已的喉嚨,低咳了一聲。

“怎麼了, 喉嚨痛?”陸雨昭又緊張兮兮地問。

顧昀不語。

陸雨昭看了他一會兒, 下巴一抬讓阿寬出去。

阿寬帶上門悄聲走了, 室內重歸寂靜。

陸雨昭掀開砂鍋蓋子, 盛了一碗蓮藕排骨湯, 湯汁清透, 藕塊深粉,排骨軟爛。

她端到顧昀跟前, 拉開椅子坐下,“你昏迷發燒著囈語,嚷嚷要喝的。”

瓷勺攪動, 陸雨昭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遞到他白得毫無血色的唇邊。

顧昀身形微動,脖子輕轉, 側著臉喝了一口。

然後便這樣兩相無言,陸雨昭舀一勺,顧昀喝一口, 就像個沒有感情的喝湯機器,一言不發。

陸雨昭率先打破沉默,“這藕湯我是用排骨燉的,江陵的做法, 排骨脫骨軟爛,骨髓都可以吸,蓮藕也燉得粉粉的,還連著絲,要不要嘗嘗?”

顧昀一言不發,當自己是個啞巴。

陸雨昭堅持不懈又說:“那你多喝點湯?還放了紅棗,湯頭清淡不油膩,可以多喝一些的。”

“味道……很好。”顧昀終於出了聲,嗓音嘶啞艱澀。

和記憶深處裡味道一模一樣,細問聞這氣味,仿若打開某個開關,記憶裡的女人將他抱著膝頭,給他一塊藕,讓他拿著手啃。藕斷絲連,啃得滿嘴藕絲纏繞,委屈大哭,她忍俊不禁,拿起帕子給他擦嘴。

陸雨昭放下手中的碗,“算了,吃不下就躺下睡吧。”

顧昀顫著手拿走碗,舀起一塊藕,埋頭默默吃了起來。

父親的歸來,祠堂家訓,像被人毫無顧忌地撕開自己的所有偽裝,揭開了瘡疤,血膿流出來,偏偏讓她瞧見千瘡百孔的自己……旁邊坐著是他喜歡的女孩子,他無所適從,他難以自處,他感到狼狽。

她也……強迫嫁給這樣一個顧昀,她不怨不忿,甚至對他已經足夠好了。

吃罷藕湯,他方才低聲說了一句,“祠堂家訓的時候……以後彆做傻事,父親不是心軟的人,甚而遷怒於你。”

“不是傻事。”陸雨昭取走空碗,放上一邊的小幾,“我甘願,大不了一起受罰。”

“我一介女子,他兒媳婦,還真能下手把我打死?”說著說著動了氣,陸雨昭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燙著,溫度灼人。

她歎了口氣,雙手捧起他的臉,湊過去在他臉頰上啵唧親了一口,“真乖,藕湯喝完了,獎勵你的。”

小時候生病喝藥老媽就是這麼親她哄她的,儘管是個糖衣炮彈,但這招卻很奏效。生病是最脆弱的時候,有最親的人守著陪著,就什麼都不怕了。

顧昀一時僵住身體。

陸雨昭見狀,以為他不樂意,把他當小孩兒哄了,便又捧著臉在他的嘴巴上吧唧親了口,“好了,有什麼不舒服就說,儘情使喚我。”

以後你想使喚還使喚不著我呢,陸雨昭拍了拍他的肩。

說著起身欲走,想再去盛碗藕湯來,手腕被人驀地拉住,“去哪?”

顧昀啞聲問她。

“去盛碗湯,你還想喝?”陸雨昭轉頭問,顧昀神經一鬆,自哂搖頭。

“那我盛碗自己喝。”陸雨昭打了滿滿一碗藕湯,端著在床邊坐下,“餓死啦。”

顧昀靜靜看著陸雨昭咕嚕咕嚕喝著藕湯,雙頰微鼓,專注而安靜,給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半晌,她捧著碗抬頭,忽然冒出一句,“過會兒我會去宣徽使家,和王夫人道個歉。”

陸雨昭觀察他神色,緊接著說:“顧昀,我是站在你這邊的。祖母讓你和我一起去道歉,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不平做不到,換我我也不樂意。我替你去了,你安心養病吧——”

“不必。”顧昀打斷她,“什麼時候?”

陸雨昭急了,“你瞎逞什麼強,秋風漸寒,你現在這破身體出門一趟不得病情加重——”

“這事與你何乾,要你替我收拾爛攤子?”顧昀抓住了她的手,緩緩摩挲,“陸雨昭,我還要個女人護著?”

可你也幫了我啊,她阿娘那件事上他儘心儘力,她又不是不懂他的好的人。再說了,她喜歡他,心甘情願去做這些,這個顧昀怎麼就想不通呢?

陸雨昭看他堅決的臉色,掀了掀唇,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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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雨昭轉念一想,顧昀拖著這老弱病殘的病號軀體去道歉,那王氏也不敢不給台階下。誠意如此,以後她還抓著不放,就顯得小氣刻薄了。

算了算了,去賣回慘,路上注意些就好了。

陸雨昭安排好車簾不透風的馬車,又問了最近最快不堵的路線,隻求快去快回,以免顧昀病情加重。她回到臥房,阿寬正在替顧昀正在穿衣服,衣料不可避免地摩擦傷口,顧昀穿個衣服穿得冷汗涔涔。

“我來。”陸雨昭走過去,接手阿寬。

她低著眼給他係革帶時,顧昀倏然伸出雙臂抱住了她,下巴擱在她頭頂,嗡聲說了句,“對不起。”

陸雨昭笑,“對不起什麼?我啊?”

“嗯。”顧昀的手臂收緊了些,“不該把你卷進來。”

“我說了,我們是夫妻。”陸雨昭不以為意道,“彆和我說這麼見外的話好不好。”

嗯,他們是夫妻,是捆綁一世的夫妻。

這樣就夠了,已經把她捆綁在了身邊,哪敢奢求更多。顧昀呼吸灼燙,閉上了眼蹭了蹭她的發頂。

陸雨昭以為向王氏道歉又會是一番苦戰,一切卻比想像的容易。

畢竟按照倫理綱常,顧昀就沒一點占理。這時代宗族關係緊密,長幼輩分尊卑明確,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即便陸雨昭內心毫無波動,她是個非常護短的人,認為應該各大五十大板,但你不能讓一個長輩低下頭說她錯了吧。

那位南院宣徽使,也就是王氏老公休沐在家,顧昀的父親也在。

正廳高堂之上,兩個人喝著茶聊著天,王氏陪侍左側椅子上。

王氏老公說:“多大點事兒,孩子不懂事嘛。你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輪不到我們教訓。”

王氏心有不服,想起顧昀那副嘴臉就氣。

她還欲爭辯兩句,她夫君卻大手一揮,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也夠了,顧相公都親自登門來道歉了……”

王氏語遏,她要他道什麼歉,她要那小子親自來……頭一抬,卻見自家夫君一副“你還在攀扯糾纏,都在這裡給台階下了”模樣,眉宇間藏著怒色。

一個兩個的,還讓那小子無法無天了,想起他會露出得意的神色就氣。把這個顧昀寵得頑劣不堪沒個人樣,還親自替他道歉,到底誰是你嫡親兒子?

王氏又是氣自己夫君當和事佬,又是氣顧臨峰偏心替外甥外甥女不平,袖子一甩,氣衝衝走了。

陸雨昭攙著顧昀胳膊抵達正廳時,和王氏撞了個正著。

王氏見顧昀來,一肚子憋火沒處發,“假模假樣,還來做什麼?”

丟下這一句正欲離開,聽到一聲咳嗽。

顧昀出聲喊住她,單手握拳抵在唇邊,低聲講:“對不起,我不該頂撞姨母,以下犯上,目無長輩。”

王氏譏了聲,“彆叫我姨母,誰是你姨母了?”

顧昀垂著眼簾,“是。”

王氏心中那股氣消了大半,抬眼細看,顧昀雙唇毫無血色,臉頰上是病態的、不正常的紅暈。

這時,顧臨峰和宣徽使走到了門口。

宣徽使遠遠就問:“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顧臨峰見顧昀在這裡,低頭耷腦給王氏道歉,心中暗驚。

他以為以他這犟臭脾氣,斷不會來道個歉的,趁臨走前替他說個情,舔著臉把歉道了,免得以後找他話柄。

顧臨峰視線落在陸雨昭身上,驀地想起她衝過來護夫的情景,微不可覺點了點頭。是個有膽識又識大體的,即一心一意為顧昀,又能勸導他來道歉。

又見他這副病怏怏的模樣,心裡承認是自己打狠了,說不出安慰熨帖的話。掀了掀唇,話到嘴邊卻成了低斥,“還不和你姨母道歉?”

“好了,好了,我都聽到了。”宣徽使說,“阿昀知錯能改就好,哎喲,看你臉白得,額頭怎地這麼熱啊。”他摸了摸顧昀額頭。

王氏低哼了聲,“趕緊回去養病罷,不知道的以為是我怎麼虐待你了。”

話罷氣衝衝地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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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臨峰難得回汴京一趟,明日就要走了。宣徽使拉他去吃酒,和京中老友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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