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魚大肉吃過了, 再來一口素菜青蔬,這一塊薝卜煎,在深秋的夜裡,陸雨昭竟吃出了幾絲春意盎然。
薝卜煎這名字有一二緣故, 薝卜似乎是梔子花的音譯, 便是梔子花。
顧名思義,薝卜煎是拿梔子花煎的。做法和先前小廚房的劉三娘做的菊瞄煎差不多, 用甘草水和麵, 弄成麵糊糊。再采摘大瓣的梔子花, 洗淨, 裹麵糊下油鍋小火煎。
薝卜煎放得有些涼了, 陸雨昭後悔沒有早些吃。
炸物最好吃的口感永遠是剛出鍋熱乎乎的那一刻, 麵衣酥脆,綠蔬脆嫩清香。和日料裡等蔬菜天婦羅薄薄麵衣不同,裹得麵糊要厚些,團成餅,自有一股油滋滋的麵香。
吃這煎炸梔子花的聲音很是享受,悉窣清脆的“咯吱咯吱”,那聲兒不大, 細細長長的,柔軟的。
自然是柔軟的, 畢竟是吃的花瓣嘛。梔子花瓣薄而脆, 清香撲鼻, 再聽聽老太太在一片“咯吱”聲裡講兩句經,簡直能吃出幾分禪意來。
“螯蟹拆件好了,太夫人、娘子郎君們請用。”一直在旁邊默默幫忙拆螯蟹的素秋說。
螯蟹個頭很大,足足三兩, 清蒸的。
陸雨昭瞧著,和後世的清蒸大閘蟹差不多。清蒸的螯蟹蟹殼橙黃,色澤漂亮,一隻螯蟹八隻蟹腿兩隻蟹鉗,個個大而飽滿,都被素秋剪掉了,放在最後吃。
後世吃大閘蟹講究文吃和武吃。
武吃就是不用工具直接上手,掰著吃,啃著吃,咬著吃,隨性就好。當然很多人認為這麼吃大閘蟹暴殄天物,於是吃蟹工具,譬如蟹八件,精心地把蟹殼蟹腿等各個部位的蟹肉挑出來,慢慢吃,賞心悅目地吃。
陸雨昭拿起小銀勺,先吃蟹蓋裡的蟹黃,這是精華部分,清香鮮美,細膩沙滑。再吃蟹身,挑出蟹膏吃乾淨,再拆開蟹身吃裡麵的蟹肉。蟹肉絲絲縷縷,白白嫩嫩。清蒸的螃蟹吃蟹的原汁原味,也可以佐以薑醋汁,增味提鮮。
要注意的是,吃的時候蟹胃蟹心等部位須得丟棄,這些是不能吃的。
最後吃蟹鉗蟹腿,素秋遞來挑蟹工具,用來挑出蟹肉。一隻清蒸螯蟹就這麼不知不覺、斯文優雅地吃完了。
陸雨昭意猶未儘。
老太太笑講,“樊樓的螯蟹個頭大,蟹黃肥,中秋一定得吃上一回。”
“八糙鵪子也是百吃不厭。”姚汐搭話,“八瓣糙果茶榨的油,特特用來炸鵪鶉,可是金貴無比。”
“八瓣糙果茶是什麼?”陸雨昭來了興趣,連忙問姚汐。
經過姚汐一番解釋,陸雨昭終於搞清楚了。
在植物油成為家常用油的後世,菜籽油、花生油、玉米油、橄欖油等等或不可缺。而此時的植物油,可是普通人家的用不起的金貴玩意。
八糙即用八瓣糙果茶做成的植物油烹飪菜肴,除了八糙鵪子,還有八糙雞,八糙鴨等等。
這時候的榨油技術還不純熟,工藝繁複,時人多用動物油烹飪菜肴。植物油難榨取,物以稀為貴,是稀奇的存在。用八瓣糙果茶的果實來榨取的植物油,更是金貴。
姚汐夾了一塊八糙鵪子到陸雨昭碗裡,“快嘗嘗。”
其實說起來,這八糙鵪子也沒什麼特殊之處,油炸鵪鶉而已。
卻是植物油的難得,讓這道菜成為了樊樓經典。
油炸技術是過關的,八糙鵪子炸得外焦裡嫩,油而不膩。外皮酥脆,麵上灑了茴香花椒末,香麻得很。鵪鶉肉提前醃製過,細嫩鹹香,骨頭連著肉一塊啃起來津津有味。
吃膩了八糙鵪子,可以用元修菜清清口。
元修菜名字風雅,其實就是炒豌豆苗,樊樓的做法還加了豆腐絲。豆腐絲,豌豆苗,白綠相間的一盤細絲素食,口感清脆,更加爽口。
酒宴過半,姚汐忽而問陸雨昭,“雨昭可要去州橋賞賞月,逛逛夜市?”
陸雨昭興高采烈地點頭,“好哇,好哇。”
雖說她經常逛州橋,但都是在大白天,夜市還沒逛過呢。
姚汐得到肯定的答複,便拉上了顧暉。
轉頭正欲問顧昀,顧暉瞥了眼顧昀。他頓了頓,忽而打斷了姚汐,“算了吧,太晚了。”
天呐,夜市不就是要在晚上逛!怎麼會嫌太晚!
雖說她如今逛遍汴京城內大小角落,但都是在白天,晚上出行是有限製的,尤其是這種通宵達旦的夜市。逛夜市這種活動難得,跟隨家人一起名正言順,錯過這村沒這店。
如是想著,不願錯過這次好機會的陸雨昭忙說,“中秋佳節,聽說州橋碼頭能更好看清圓月,還可以放河燈哩。”
姚汐點點頭,“難得節日氛圍正濃。”
她也想去看看,便道:“他們不感興趣,我們兩個去罷。”
陸雨昭笑眯眯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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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夜濃如墨。
樊樓裡燈火通明,大堂裡人聲鼎沸,嘗酒賞舞晝夜不歇。
樊樓大門口,目送虞太夫人的馬車回了府,一行人這才往州橋去。
顧暉的確對夜市不感興趣,人多又危險。但讓府裡的女人單獨逛夜市危險,於是帶著仆從默默跟隨其後,一起慢步往州橋去了。
陸雨昭很是興奮,和姚汐如同閨蜜一樣手挽著手,有一茬沒一茬聊著。
顧家兄弟默默跟隨在兩個女人身後。
“你不是怕水麼?還往州橋那裡去。”顧暉望著前方的小娘子們,淡淡開口。
顧昀稍頓,嗤笑一聲回:“誰說我怕水了。”
“阿昀,不用這麼和我講話。”顧暉說,“顧家不欠你什麼。”
顧昀似笑非笑地“哦”了聲,“我知道。”
他怎麼會不知道呢?顧家何止不欠他什麼,他應當感恩戴德才是。
“你一直不是做得很好嗎?不要太冒尖,顧昀。”顧暉又說。
他看了眼泛著輕波的河麵,“我跟著她們就好,你回去吧。”
顧昀沒有應聲,大步往前,往陸雨昭身側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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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望朱雀門,北望宣德樓,正對於禦街,州橋之上熙熙攘攘。橋下汴河之水奔湧,水聲淙淙。
橋上人來人往,更有賣小食和小玩意兒的攤販,熱鬨非凡。
今夜的人格外多,都想登橋觀月。陸雨昭和姚汐隨著人流慢吞吞往上爬,時不時朝後向顧昀招手,示意其跟緊。
隻可惜前方人群堵塞,行進得比龜速還慢。這不上不下地,什麼美景也看不到。
陸雨昭一回頭,隻見人頭攢動,不見了顧昀和顧暉的身影。
欸,人呢?陸雨昭心中一慌,踮著腳左顧右盼,右肩倏地被人一拍,顧昀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
“走。”他抓住她的手腕,逆著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欸,欸去哪兒呀——我得先和嫂嫂說一聲啊。”陸雨昭擠在人群扯著嗓子喊。
“不用管,身後都是仆從。”顧昀頭也不回,“更何況還有她夫君跟著。”
陸雨昭放下心來,跟著顧昀跑了。
夜色正濃,晚風徐來,脫離人群之後很是愜意。
陸雨昭仰頭笑起來。笑聲模糊在風裡,晃過昏黃的街燈,不遠處是布滿青苔的碼頭,三三兩兩的人蹲在岸堤邊放河燈。
“你說我們這像不像私奔?”陸雨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著問。
“什麼私奔不私奔的。”顧昀跟著也淺淺牽了下唇,“去那兒看不到什麼的。”
他指了指濃黑如墨的穹幕,“給你看最好的月亮。”
少年微微喘,驕傲邀功的語氣,似是要把最好的月色夜景都給她。
陸雨昭彎眼大笑。
她仰頭裝模作樣看了會兒,“欸,還真是。”
顧昀又指了指被河燈點綴宛如星子銀河的汴河,“去放河燈嗎?”
“放,當然要放了。”過節就要儀式感的嘛。
陸雨昭和顧昀在河岸邊的小攤販那裡買了河燈,小心翼翼下到河堤,蹲了下來。一輪皎月沉底,水波泛泛,冒著橘暖光暈的河燈剛放上水麵,一圈漣漪蕩漾而出。
陸雨昭雙手托著下巴,目不轉睛看著河燈慢悠悠地、晃晃蕩蕩地飄向了遠方。
“你說這河燈會飄向哪裡?”
顧昀偏頭靜靜看她,“你想飄到哪裡?”
“未來。”陸雨昭看著水裡一輪明月,“能飄向未來嗎?”
向她的父母說一聲,她過得還不錯。
他們在中秋節,是看的同一個月亮的吧,月亮能將她的心裡話傳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