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2 / 2)

汴京覓食記 沈知何 12574 字 7個月前

“不喝沒有風醬肉吃。”顧昀把瓷勺遞到陸雨昭嘴邊,雲淡風輕地說。

“過分!”陸雨昭瞪她,開口的同時被人趁機喂了一口藥。

陸雨昭含糊著聲兒悲憤嘀咕,“偷襲!”

門外傳來通報,賀大做好了午食,送過來了。

“瞧,誰來了。娘子好好喝完哦!”歲微捂嘴笑。

賀大和春成挎著食盒走進屋子時,瞧見的並是這樣一副情形——

知州府堂堂的官老爺,伏著身子坐在床沿,一口一口親手給她的娘子喂藥。

賀大呆怔在那兒,還是春成催促他放下食盒,他方才反應過來。

春成上前問候陸雨昭,“陸娘子好些了嗎?今日氣色不錯。”

“好多啦,也沒什麼啦。”陸雨昭笑應。

“我喝完啦,喝完啦,我想吃肉嗚嗚嗚……”喝完藥,她皺眉吐舌。

顧昀起身,親自打開了食盒。一碟切好的風醬肉,一盅羊蹄燉筍,一碟炒雞蕈,配熬得正好的青菜小粥。

他點了點頭,“不錯。”

歲微在床上支了小桌,菜都端到陸雨昭眼前,“賀大的確有一手哩,掌勺後娘子胃口好多了。”

瞧著色澤紅亮的風醬肉,剛蒸好,還冒著熱氣,陸雨昭笑彎了眼。

“風醬肉多醃製一些,掛廚房簷頭。日後不備之需,我還能一起炒蒜苗吃!”

“好的,娘子。”賀大忙不迭點頭,這位娘子說到吃的就可精神了。

“春成找我是有何事?”端著粥碗的陸雨昭隨口問。

“來瞧瞧娘子,也沒事。”春成將和賀大的相遇當趣聞同她說了。

“這麼巧啊,賀大的手藝真好啊。”

陸雨昭咬一口風醬肉,鹹鮮下飯,獨特的煙熏香氣,就粥正好。

羊蹄燉筍,絕好搭配。筍子脆嫩,羊蹄兒筋道肉酥爛,湯頭濃稠鮮美。趁熱喝,胃裡暖乎乎的。

炒雞蕈,料酒和醬油作料,雞肉和蕈子下鍋煸炒。雞塊黃澄澄的,細嫩香嫩,蕈子提鮮進補,入口嫩滑。

賀大忙道:“哪裡的事,家常小菜,獻醜了。要不阿郎遣人找上我,我還在台州的破漁村裡捕魚呢。”

陸雨昭訝然,“是嗎?你台州人,竟會做如此地道的川食。”

“不是,我出生巴蜀,是眉州人。”賀大道。

“慢慢吃,不舒服了叫我。”顧昀從床沿起身,淡聲打斷,“春成,隨我去書房一趟。”

春成見狀,“就不打攪娘子用餐了。”拉著賀大識相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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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講多餘的話。”離開內室,顧昀講。

“阿郎厲害,竟能從台州把賀大找來。”春成感歎,行事迅猛,簡直可怖。

更厲害的是,據他所知,起初陸娘子對風醬肉隻是隨口一提,而顧知州費儘心思也要給她網羅來。

顧昀走後,賀大摸不著頭腦。

“不是要你去書房嗎?”

春成:“沒聽明白嗎?隻是要你不要講多餘的話而已。”

賀大:“為什麼?我說什麼了。”

春成笑:“你怎麼跑台州去了。”

“嗨,還不是杭州那川飯店親戚不認我,我在此地沒人脈,左打零工右跑腿的,食不飽腹,杯水車薪。聽說台州捕魚賺得多,我就稀裡糊塗去了,錢是多,就是體力活,累人,領頭還不放人。”

春成安慰他,“好好乾,陸娘子宅心仁厚,顧府是個好人家,不會虧待你的。”

“這官老爺,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疼惜妻子,我還是……頭一回見。”他還在為方才喂藥的場景震驚。

“這有什麼。你隻要記住,伺候好陸娘子,就夠了。”春成提點他。

陸娘子前幾日還孕吐不止,顧昀就端著盆靜坐一旁,拍著背,低著頭,將陸雨昭頭發捋到耳後,溫聲細語地問:“好些了嗎?”

當家主人,一家之主,堂堂男兒,做這些事不假之手,也絲毫不避諱不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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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寒潮來襲,杭州入冬。

賀大在顧府待久了,逐漸明白了春成的話,對這位官老爺“眼珠子隻圍著自家娘子轉”的行徑見怪不怪。

譬如,他隻要休沐便會在家,天氣清朗之時,攙著顯懷的陸娘子,在花園小院裡散步;譬如他又聽小婢女講,娘子夜裡睡不安穩,郎君便陪著哄著,一宿不睡,直至第二日黑著眼圈兒應卯;譬如陸娘子想吃遂川金桔,他便去買,娘子想吃他做的麵條,他便親自去做……

再譬如,前段時日,下邊兒縣裡鬨了雪災,顧知州前去治災。

動身前,這位官老爺依依不舍,放心不下陸娘子,愧疚得不得了。最後還是娘子揮揮手將他趕走了,笑著說:“我又不是廢人,這麼多人照顧著我,你有什麼放下不下的。我這裡不足為道,災疫事大,你安心去吧。當然,在年前能回來一起過個年,便再好不過了。”

賀大便親眼看著他的官老爺,偷偷側過頭去,微紅了眼眶。

春成每回都說他瞧錯了,這次也不例外。

“做你的蜜煎金桔吧,災情漸穩,估摸著顧知州快回來了。”

廚房裡,賀大攪動長勺,熬著一鍋金桔。蜜煎金桔是陸娘子點名要的,酸酸甜甜的,愛吃得很。

賀大:“陸娘子臨產在即了吧?”

春成點頭,“快了。”

一旁看火的廚娘嘀咕,“也不知道阿郎能不能趕回來。”

“趕回來能作甚,又不是阿郎生。”賀大不解,“要我說,家事國事,阿郎自有分寸。男人在外打拚,已經很難了。”

“嘁,到底不是你們臭男人身上掉下來的肉!哪個女子生產不是生死較量,女人的生育之苦到底隻有自己懂。”廚娘剜他一眼。

不刻,她憤憤補充,“咱們阿郎才不是這樣的人!”

見二人要拌起嘴,春成好笑地打斷,“可彆吵起來,你們還要把蜜煎金桔給陸娘子送去呢。”

可惜,蜜煎金桔還未做好,府裡忽然亂做一團。

“天,娘子羊水破了,快快去請郎中和產婆!!!”

小丫鬟們混雜無章的驚慌嗓音傳到小廚房時,春成賀大和廚娘俱是一愣。

三人麵麵相覷,“是不是早了?產婆道月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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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嘰嘰喳喳,毛毛躁躁,自亂陣腳!”歲微掀開帳簾,走出門外,叉腰訓斥像無頭蒼蠅的一群小婢女,“去,備熱水,巾子,盆桶,門口候命!”

到處亂傳,搞得人心惶惶。

話罷,又一頭紮進了產房。

曾經的小丫頭也長成行事穩重的大丫鬟,處事不驚,有條不紊。小婢女們吃了定心丸,不再慌張,依照指示去做。

其實歲微內心惶惶沒底,穩婆請來了,在裡頭接生。這一切都是阿郎安排得钜細靡遺,穩婆乳娘郎中早早請來了府中,隨時聽命。

娘子咬著唇忍住呻叫,看起來好痛苦。看著娘子難受,比她自己還難受。

歲微癟了癟嘴,忍住哭意,“娘子,阿寬快馬加疾,去通知阿郎了,娘子很痛嗎……”

陸雨昭渾身汗濕,嘴唇慘白,有氣無力地抬了抬手,“莫要他分心……”

“加把勁,娘子!娘子還有氣力嗎?”產婆鼓勵她。

哪還有什麼力氣……

陸雨昭感覺呼吸都沉重艱難,裹挾著渾身神經脈絡的痛點。痛到麻木,她的思緒漸空,是不是女人天生要以痛楚誕生下她的骨血?

嗚嗚嗚嗚,混蛋顧昀,老娘給你生崽你還不在身邊……等卸貨了一定要揍他一頓。

裝得再大度從容,內心其實脆弱得不行,怕痛怕死,怕見不到顧昀,陸雨昭吸鼻子。

耳邊是產婆的呼喊,歲微不停給她擦汗,陸雨昭迷迷瞪瞪,胡思亂想。

“哎?哎?!不吉利啊,阿郎萬萬不能進來!娘子正在——”門外忽然傳來輕微騷動。

“滾!!”沉怒的嗓音陡然穿透產房,陸雨昭的神思一瞬間驚醒。

“出來了!出來了——”

“生了,生了!是個小郎君!”穩婆大喜喊道,“母子平安!”

與此同時,顧昀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

“嗨,阿郎怎地闖進來了?”穩婆見多了,以為又是個見子心切的,連忙抱起孩子遞給顧昀瞧。

卻見顧昀直直奔向床榻,跪趴在床前,眼底紅絲密布,握住了娘子的手。

顧昀捉她的手在臉龐摩挲,“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男人眼眶紅透,下巴冒出青胡渣,儀容不整,風塵仆仆的樣子。心裡那一丟丟怨念在見他如此模樣的瞬間煙消雨散。

陸雨昭縮了縮手指,有氣無力地展顏笑他:“好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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