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予年不知道黎淮這一個禮拜在後山上是怎麼跟他外公外婆一起過的, 但他感覺黎淮累了。
因為黎淮洗漱完出來,一沾床就合眼沒了聲,甚至連他拿換洗衣物進浴室都沒等到。
於是也就無所謂尷尬不尷尬了。
寧予年獨享一間浴室玻璃房, 四麵八方通透得找不到一塊遮擋, 屈膝仰靠在浴缸, 視線正前方就是床上的黎淮。
寧予年邊泡邊透著玻璃看, 多少有點變態。
於是他又越過黎淮,開始看落地窗外黑洞洞的江。
逃離城市紅光漫天的光汙染,世界才算靜下來。
房間裡的燈早在他發現黎淮睡著的時候就關上了。視野裡的江麵起伏不定, 月亮在遠處的天上被畫成一個白白的圈, 在江麵灑滿亮片, 一切都開始遼闊。
就是暫時沒看到星星。但夜空已經變成很深很深的藍色, 那星星應該也快了。
寧予年就借著落地窗外這麼點亮,把一缸水從熱泡到涼。
這些光照進房間, 不像城區忘了拉窗簾那樣煩人, 而是柔柔涼涼的,自帶安神效果。
寧予年很喜歡泡澡,因為以前經常在電視上看人泡。
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帶浴缸的房子, 是他那時最大的奢望。
郵輪去南塘,比輪渡快。
他們不會在上麵待太久,最多兩三個小時就該下船。
寧予年的覺是真的少,洗完出來乾脆沒睡, 換好衣服就在旁邊的沙發躺下。
都不用事先約定, 整張床直接被讓給黎淮。
一時間耳邊寂然無聲, 隻有郵輪航行, 機器撥開水的白噪聲, 當時其實才晚上十點。
這個時間放在城市, 幾乎不可能安睡。
寧予年躺在沙發把屏幕亮度調到最低,一麵刷手機一麵等寧虞的消息。
講道理,他那樣刺激完人,然後拐著黎淮跑了,寧虞不找他發頓脾氣很難說過去。
結果他等啊等,沒等到寧虞,倒是把倪向榮等來了。
給他扔了段小視頻。
寧予年隻看縮略,不點開也知道是有人在壽宴上拍的自己摟黎淮那一段。
倪向榮問得單刀直入。
-“拍視頻的已經讓他刪了,你喜歡小黎?”
寧予年握著手機慢吞吞敲字。
-“暫時不至於”
-“不過您先前提的事我考慮好了,我願意試試”
倪向榮惜字如金。
-“好,理由呢”
寧予年坦然。
-“可能就是人生沒有兩次天真無邪的機會”
倪向榮又發了一個“好”。
-“要玩就帶小黎好好玩,寧虞太忙了”
-“會的,您跟外婆注意身體^ ^”
寧予年回完,就把手機扣到胸前開始盯天花板。
其實他有點琢磨不透倪向榮對黎淮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
如果是真的,他不會這樣意味不明讓黎淮工具人一樣,卡在他跟寧虞中間當催化劑。
但如果是假的,又怎麼可能關心他們玩得怎麼樣……
黎淮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投入。
因為他驚喜地發現原來夢裡不僅“他”不是他,“寧予年”也不是寧予年。
那個從出租車下來的年輕“男人”,明顯比寧予年輕快。
一進一號彆墅,就吸引不少草坪上傭人的注意。
但“他”絲毫不怯場,修長的手臂浮誇劃過頭頂,扣回腰際,紳士又紈絝的脫帽禮,傭人裡離得近的幾個姑娘都被逗笑了。
然後“男人”走到門前也不按門鈴。
十年沒回來,隻簡單猜了兩次密碼,大門便向“他”敞開。
黎淮猜測屋內的裝潢,應該跟“寧予年”記憶中相差無幾。
因為“他”一路輕車熟駕奔進大堂,找準嚴叔就是一個熊抱,頂著四周傭人驚惶的目光,把嚴叔嚇了一跳。
但等嚴叔看清來人的臉,很快開始一段久彆重逢的對話——黎淮直覺在現實裡,寧予年也是討嚴叔喜歡的。
這頭兩人高興,四周工作到一半的傭人們則陷入茫然不知所措,“寧予年”很快注意到大堂另一端過來的男人。
知道自己打擾了嚴叔會客。
那人腋下夾著公文包,一張臉上橫肉肆意,點頭哈腰對“寧予年”遞上名片:“合作多年,沒想到今天有幸見到,李老師久仰久仰。”
黎淮本來不認識他,但一聽他聲音就記起來了,這人不就是上次來找寧予年拿懷表的。
當時他靠在寧予年肩上睡覺,隻“見”其聲,不“見”其人。
眼下這多半是把“寧予年”錯認成“他”了,來找代筆的。
結果“寧予年”搶在管家澄清烏龍前,便回握住了男人的手,喊出口的姓都跟那個拿懷表的一樣:“唐先生謬讚,我們去會客廳聊。”
頑劣的惡作劇。
一屋傭人愈發一頭霧水。“寧予年”狹長的眼眸卻朝嚴叔飛去一個使壞的眨眼。
嚴叔心裡一軟,沒拆穿他,隻是低低命人上樓催促“自己”起床。
……
黎淮夢醒睜眼,房間裡依舊漆黑一片。
他第一次在做夢之後覺得饜足,躺在那有數秒的沉默,然後便翻箱倒櫃在床頭找起了東西。
大概在他抽開第三層抽屜的時候,枕邊有人給他遞來紙和筆。
黎淮抄起東西飛快起身,坐到床邊的書桌上。
他連郵輪房間根本沒有這樣東西都忘了,打開台燈隨手翻開筆記本,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寫。
這時的寧予年既沒問他在寫什麼,也沒湊過去站在身後看,隻是靜靜靠在床頭,盯著他被台燈點亮的臉。
黎淮寫得太急,擰著眉頭緊繃著臉,用力握筆的手背上鮮少突出幾根青筋,就那麼定定地趴伏在案上,睡袍向兩邊大敞。
儼然一副燈下美人伏案圖。
寧予年指尖把玩著鏡框欣賞,估計黎淮早把他近視這回事也跟著一起忘了。
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十幾二十分鐘。
A5大小的筆記本一行行被占滿。寧予年也從床上坐到書桌對麵,給自己倒了杯不知道從哪摸出的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