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兩隻光潔的腳塞進拖鞋, 就要擦著肩從寧予年身邊路過。
寧予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沒騙你,也沒想過要騙你。”
兩人一正一反站著,逆光麵對窗外的男人口吻像孩子一樣,帶著點執拗和委屈。
黎淮:“你是沒騙我, 就是比我想的還厲害點, 打的工原來不止三份,是四份。”
本職工作、鐘亦的委托、他的助理, 以及今天才知道的倪向榮的外孫。
哪有哪頭都能討到好這種美事?
“從不標榜自己的人才可怕, 因為沒有標簽,他們可以做任何事。”
黎淮淡淡把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拿開:“永遠保持安全的人設很沒意思。”
寧予年腳下當即邁不動了, 生釘般定定站在原地, 聽著黎淮跟寧虞出去,聽著兩人腳步越走越遠。
寧虞一出樓下大門就說了:“感覺你把我也罵了。”
黎淮用一種莫名愉悅的口吻笑了笑:“你比他正常多了。”
寧虞:“……”
怎麼好像正常, 還不如寧予年不正常討他喜歡。
那天輪渡以後, 黎淮徹底想通了, 寧予年確實跟他自己說的一樣沒被任何人耍。
他看起來乖、看起來好騙、好控製, 都隻是維係人際的一種方式。
誰不願意跟能襯得自己比較聰明的人一起玩。
如果寧虞做這些是有目的性的。
那寧予年就是“潤”物細無聲,無時無刻潛移默化的。
寧虞對他的判斷毫無異議。
因為他見過寧予年小時候的樣子,更是第一個“揭穿”寧予年真麵目的人。
他們走後, 寧予年在黎淮臥室待了很久,久到石化。
入眼整個房間都暗著, 隻有床頭櫃上他那塊藍白寶石的腕表, 反著幾抹窗外的光。
跟腕表放在一起的,還有寧虞擰搓成繩的領帶。
寧予年走到床邊一番搜尋,果不其然在床單上找到幾塊“油汙”, 看位置正好是黎淮被綁在床頭, 尾椎骨沾床的位置——他今天一進房間, 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水果味。
現在看,的確是潤滑劑的味道。
寧予年串連今日種種,先是翻了床頭櫃放避孕套的抽屜,數量果然少了一個。
然後他翻了垃圾桶,用過的避孕套就躺在桶底,不過裡麵是空的。
也就是寧虞沒做到最後。
但確實強迫黎淮做了,不然怎麼隻做了一半。
寧予年慢吞吞幫黎淮把房間整理好,拎上他特地買來的餐點下樓。
從扶梯下去,透過客廳圓形的拱窗一眼就能看到外麵的雨停了,洋房隨之也陷入死寂。
寧予年獨自坐在漆黑的客廳裡,一樣一樣從打包紙盒裡拿出兩人份的晚餐,鋪滿大半個茶幾。
在他垂頭捏起筷子的時候,窗外有私家車開著遠光燈路過,客廳有一瞬被照亮。
光把寧予年頭頂那些糾結盤旋著的“影怪”印到牆壁上,他們藏身黑暗,齊齊對著跟前穩坐沙發的男人齜牙咧嘴,卻又無一敢真正上前。
寧予年玉雕的臉上沒有神情,隻是無所察般夾起滿桌冷掉的飯菜。
戴菱年紀輕輕,死於心衰。
他當年有幸進寧家的門,也是因為她心衰。
先天性心臟病太嚴重的人懷不了孕。
懷孕會加重心臟負擔,不管對孕婦,還是對胎兒都存在很大風險。
試管也是同理,隻有輕微心臟病才支持做試管。
像戴菱這種爬兩層樓都需要小心翼翼的,平日哪怕多吃一口鹽都不行,更不用提過正常的性生活、要個孩子。
——寧虞泄欲式的出軌,在那個家裡是默認的。
但戴菱又非常喜歡孩子。
倪向榮家大業大,也不可能沒人繼承,所以他提過找代孕。
戴菱怎麼都不願意,還為這事把倪向榮狠狠說了一通。
倪向榮無法,隻能改提去領養一個。
至於為什麼不領男孩,要領女孩,明麵上說是寧虞不喜歡男孩,其實是倪向榮不喜歡。
因為隻要是走正規的領養程序,孩子同樣享有繼承權。
但領養畢竟不是親生,老人總歸是對有個親骨血,從小養在身邊抱有一線期望。
當時的寧予年隻有六歲,剛進福利院兩年,“資曆”還不夠融入大團體,但他勝在眼睛大,長了一張乖巧的鵝蛋臉,小嘴“哥哥”、“姐姐”喊得勤。
福利院年紀比他大的一開始是愛欺負他,後來才慢慢帶著他一起玩。
成天除了跟著來兼職的大學生老師識幾個字,被帶去看看電影,其他沒彆的事。
大家湊一起就是討論誰誰誰今天又挨打了,誰誰誰今天又被關了小黑屋,以及誰誰誰今天又被領走、抑或被退貨還回來。
隻要是有訪客進了他們院的院子大門,孩子們都會並排趴在窗台從上往下看,七嘴八舌猜測著訪客的家庭條件和性格。
雖然福利院修得很氣派,設施也還算完備,但所有人都渴望被領走的人是自己。
因為年紀隻要超過十三歲,就很少會有家庭要了。
久而久之,寧予年也變得和他們一樣“識貨”,一眼就知道什麼人家好,什麼人家和善。
並且從中看出了點門道。
他發現隻要是傳出來說領養家庭想要男孩的,院裡的哥哥姐姐都會很振奮。
但如果傳說想領走的是女孩,那些明明有機會離開的姐姐們卻會難過地跟男孩們擁抱。
尤其是快臨近八歲的,會被圍在中間安慰。
寧予年也被抱過。
但那時他睜著他漂亮的淺棕色眼睛,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