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密大大方方自我調侃:“小密鴨的自我修養。”
語音掛斷,黎淮問還在他房間裡的人到底來乾什麼。
寧予年坐在床沿,學著陳密的口吻答:“就是送貨上門的啊,小寧鴨的自我修養。”
黎淮氣笑了,正想抬頭強調自己是認真問,視線便在半空中跟寧予年撞了一下。
隻那一下,黎淮心裡就有數了。
寧予年澄澈的眼眸完全不變:“你不要總是不信我,我是認真的。”
房間一時靜下來。
黎淮心裡對寧予年這個人設,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不知道寧予年是被他刺激過以後才變成這樣,還是以前一直這樣,隻是他沒注意。
“那我要是睡了你怎麼送?”
黎淮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在意。
寧予年卻依舊認真地盯向他豔紅的唇瓣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通常來說,黎淮在自己對答案沒有把握之前,不會張嘴。
但他現在聽見這個問題,一句肯定已經到嗓子眼了,卻隻張了下嘴,沒能順利說出話。
寧予年換了種問法:“剛剛睡著夢到後續了嗎?我們三個人坐在一張餐桌為什麼會沉悶的原因。”
黎淮依舊答不出。
寧予年吸氣一聳肩膀,然後在封閉的房間裡長長呼出來,起身認真理好外套衣扣,從黎淮椅背後經過說:“雖然我至今不知道該怎麼跟人解釋,實話是以前也從沒考慮過要給誰解釋,但至少在我自己看來,我沒裝。”
不管哪一個他,都是真實的他。
就像王小波的虛偽論。
“凡人都要死,皇帝是人,皇帝萬歲”,和“凡人都要死,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會死”這兩種邏輯,同時被一個個體接受。
寧予年:“我很讚同他說這個世界存在兩個體係,一個來自生存的必要,一個來自存在本身,於是對每一個問題都同時存在兩個答案,這就叫虛偽。”
“可能我的內核就是虛偽。”
月亮在天邊白白地畫出一個圈。
兩人頂著白圈在窗邊一坐一立靜默著,黎淮說他挺瘋的。
寧予年沒覺得自己哪瘋。
“你就是暫時還‘不想’。等你一旦‘想了’,會比任何人隨心所欲。”
黎淮認為這個內核不應該叫“虛偽”。
或者說真正能做到“虛偽”的人,其實才是赤誠。
當晚,寧予年從窗邊消失以後,黎淮躺在床上,生生睜眼看了一整晚天花板。
絲毫不覺得困。
第二天。
寧予年擅自把“拜訪”的時間,從中午提前到了早晨。
嚴管家把小少爺引到他從前一樓儘頭的臥室安置行李,想著黎淮這個時間肯定還在睡懶覺,正打算派人上樓敲門,兩位主人家卻已經一前一後從扶梯下來。
黎淮依舊是往日裡四平八穩的懨懨模樣。根本不等誰,隻管自己餓了、渴了,就要坐下來吃、坐下來喝。
寧予年從走廊另一頭出來時,黎淮正專注盯著文稿喝水。
餐廳左側連結著對開大敞的兩扇窗,晨光順著地上瓷白的大理石台階,照在玻璃杯晶亮成一團的縮影上,然後杯身傾斜,水位開始下降。
等那團光終於被黎淮慢條斯理咽著喉結,一飲咽進嗓子裡。
寧予年的心也落地了。
當著一屋子人的麵,他幾乎沒掩飾自己目光裡的赤|裸。
寧虞當時一下就被他的眼神弄火了,仗著自己在外還有正經名分,意有所指便站到黎淮身邊嚴正警告說:“回來住可以,不要動我的東西。”
暫時的聯合對外,不代表他們兩個之間也一笑泯恩仇了。
寧予年明顯也是這個意思,笑意盎然施舍給他一個眼角應:“你是路邊撒尿做記號的狗嗎,怕我比你年輕,把你的人偷了?”
大廳裡所有人皆是一愣。
在一號彆墅五年以上的工齡,也幫不了他們理解到這對養父子見麵的火|藥味。
嚴管家在一旁是喜又是憂,隻有被夾在中間的黎淮目光始終淡淡的。
就,情理之中。
黎淮從坐上早餐桌,就沒怎麼抬眼看長桌上的另外兩人。
原本寧虞從黎淮搬進這個家,就再沒坐過餐桌主位,兩人一直麵對麵、坐在左右手兩邊。
結果寧予年回來,寧虞隻能重新坐回去,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寧予年。
三人此刻就像黎淮夢裡一樣,分彆占據著餐桌的三頭沉默。
黎淮心裡想著事,一夜沒睡,現在是真的餓了。
但他捏起筷子正要第一個開動,就覺餐桌底下有人在他拖鞋頂端懟了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黎淮依舊眼皮不抬地專注於自己餐盤裡的早飯。
寧予年勢在必得的嘴角這才癟下去一點。
他以為經過昨天晚上,自己肯定沒問題了。
結果黎淮隻是正常吃飯,正常辦公,正常乾著一切他平時一樣乾的事情。
不管他跟寧虞共處一室會不會鬨出人命,也仿佛他這段時間根本沒翻過這裡的窗戶。
寧予年滿腔的期望撲空,終於放棄了,蔫頭巴腦打算回房間換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順,他磨磨唧唧在房間裡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合心的居家服。
於是又打算磨磨唧唧去衣帽間接著翻,就在房間隔壁。
他過去看見黎淮站在自己的衣帽間裡,還耷拉著腦袋跟人開玩笑:“該不是我的衣帽間也被寧虞那個老不要臉的劃給你了。”
黎淮卻抱著胳膊望向他慢吞吞說:“我隻是突然想知道昨天晚上如果我睡著,你打算怎麼送了。”
寧予年一愣。
“你現在還想告訴我嗎?”
黎淮臉上依舊沒什麼特彆的表情,就那樣平板無波地和他對視著。
天大的餡餅砸到腦袋上,寧予年先是遲疑了兩秒,發現黎淮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他癟了一早上的嘴角才終於一點一點重新揚起來,那雙淺棕的狗狗眼都亮了。
他托起黎淮的屁股,便將人抱到身前長長的化妝台上:“所以你就是夢見我親你了!”
黎淮頓了一下,主動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吻上去說:“小屁孩話真多。”
然後他們就真的在一樓走廊儘頭的衣帽間裡接吻了。
不隻是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