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讓我安慰安慰你,不用有負擔”
-“但我感覺你可能得做一下心理準備”
鄧臣曆抽出手去看手機,旁邊那男人雖然沒動,但眼睛盯在屏幕上,看他聊。
鄧臣曆看到消息果然沉默了,像是做了許久的心理鬥爭才回。
-“知道了,謝謝兩位老師”
屏幕上影片進入**,揭示出小孩雙亡的父母曾因為極限運動的職業潛規則,給自己的孩子留了書信。
小孩看完一大波轉折,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旁邊早看疲了的肖**正在微信上給寧予年叨逼叨。
-“真他娘的晦氣,這種陳詞濫調要坐下來看兩遍”
寧予年看到現在,已經猜到鄧臣曆心中被抄襲的原作是哪一部,他問肖**。
-“你覺得抄了嗎?”
肖**摳了下後腦勺,這事利弊關係他其實都跟鄧臣曆說過了。
鄧臣曆自己也知道,原本沒想乾什麼,是後來賴石那個理直氣壯的囂張勁,才讓他又開始咽不下這口氣。
-“這種事就很難搞你懂吧,說沒看過那邊我肯定不信”
-“又是極限運動、又是父母雪崩雙亡、又是被托付到彆人家、又是一起上學跟著人學中文,人設外殼幾乎全中”
-“但他自己重新往裡填了餡,故事的邏輯鏈不一樣,然後拿的還是那邊的配角,都不是主角,所以故事整體大背景也不一樣”
-“說抄襲肯定不占理”
-“但都到他這個位置了,明知故犯就是下作,說不知道這樣不好,那真的也是很掉價”
寧予年其實是有點擔心。
-“黎淮那邊呢”
說到這個肖**就怕。
-“黎淮對這方麵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嚴格”
-“劇本醫生也不是白乾的,誰的東西做了假、兌了彆人的水,哪怕隻有一滴他也覺得是抄”
-“等會你可千萬攔好他,扯不贏的,乖乖道個歉過了算了”
寧予年瞬間覺得肩上的擔子重了。
他之前不了解劇本醫生,私下做過功課。
一個合格的劇本醫生不單單要會寫故事,最關鍵的是得敏銳了解受眾市場,能透過故事看到創作者的創作意圖。
為什麼要寫這個劇情、不寫那個;為什麼這個劇情這樣寫、不那樣寫;是做了哪些設計、有哪些引申含義、想要表達什麼,還是純粹功底不行,可以改掉。
如果你連故事的設計想法都摸不清,改起來不說原滋原味、揚長避短,人家創作者根本連你提的修改意見都不會接受。
你說服不了彆人,彆人還會覺得你不懂。
所以觀察一個故事裡有什麼東西突兀,這個東西從哪來,為什麼來,“渠道”正不正規,是正常的靈感生發,還是僥幸心理起了歪念,這些都是黎淮的基礎工作。
甚至之前那個網文作者發來的新文設定,為什麼會離譜成那樣,黎淮也能說出一二。
但這些心理層麵的東西拿不上台麵。隻要當事人死不認賬,怎麼都沒用。
就像破案鎖定了嫌疑人和作案動機,但就是找不到證據一樣。
證據一旦被銷毀乾淨,這條人命就跟他沒關係。
何況創作還不是人命。
人命有時都不值錢,創作又怎麼可能值錢。
外行人不懂這個道理,至少今天坐在這的該懂。
有的人真心認為“天下文章一大抄,所有的故事早就被前人講完了”,有的人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假裝真的不知其意,看不見中間那條紅線。
電影放完。
還留在放映廳的人,不約而同回頭看頂上老僧入定的黎淮,連賴石都不禁看他。
但黎淮臉上依舊沒什麼情緒,隻是起身說:“先下去吧。”
賴石一聲不吭跟在這人身後下去了。
這裡的人明明在黎淮來之前,還對他嗤之以鼻,結果現在竟然也都開始不自覺地靜待他最後一錘定音。
鄧臣曆沉默迎上去。
肖**在他背後一直給寧予年使眼色,就怕黎淮說什麼了不得的話。
結果黎淮隻是在鄧臣曆胳膊上拍了一下:“沒什麼特彆的,給賴導道歉吧。”
堅持等到最後的觀眾:“?”
黎淮又說:“畢竟是前輩,道歉的時候鞠個躬。”
所有人都傻了。
然後他們就都看著前腳還犟成一頭牛的學生,後腳竟然還真的咬著牙把腰彎了。
鄧臣曆一點沒敷衍,標標準準的九十度,直到黎淮動手扶才重新抬頭直起身。
黎淮看賴石:“賴導接受嗎?”
賴石已經被搞蒙了,都這樣了還能怎麼不接受……
於是黎淮又在身邊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孩子背心拍了拍,抬起下巴點向放映廳出口:“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鄧臣曆順著望過去,果然是一直陪他看完第二場的男人。
他猶豫開口想道歉:“李老師……”
但黎淮打斷:“沒事,先去吧。”
鄧臣曆還在猶豫,黎淮又重複了一次:“去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又要回劇組。”
那一刻,還坐在放映廳裡的人就覺得自己真傻。
抄襲這種事誰會拿出來扯,他們究竟在期待什麼……竟然就這麼浪費了第二個兩小時。
黎淮跟肖**說他要去上個廁所,讓他們在外麵等他。
肖**當時腦子還沒轉過來,“嗯嗯啊啊”應完還在想黎淮什麼時候也學會搞麵子工程了。
寧予年看著黎淮的背影眨了好幾下眼,主動說:“我跟去看看。”
肖**忙不迭點頭:“好好,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還是什麼,要不要去醫院,還是直接打120叫救護車……”
在黎淮前麵進衛生間的,還有賴石。
他今天被這麼搞一遭,明明打了勝仗,麵子也保住了,但總覺得心裡有哪不得勁。
他從隔間衝完廁所出來,看到黎淮在外麵洗手,心裡的怪異更甚。
但彼此都看到對方了,不聊兩句說不過去。
賴石原本平時上廁所隨便衝個手就過了,結果他看黎淮在用洗手液,他也隻好跟著一起用。
還自以為緩和得主動幫黎淮找了台階,打哈哈說:“學生孩子沒什麼經驗,不成熟不懂事都能理解,如果我這都是抄,那沒幾個故事沒抄了哈哈。”
黎淮:“承認好故事少就行了。”
賴石愣了一下:“什麼?”
黎淮還在細細搓著手上的泡泡:“本來大多人在創作這件事上,也都隻是以為自己在創作。”
賴石捧著洗手液,被他前後話鋒的轉變徹底搞蒙了。
“極限運動根本沒有非要給家裡人留信這種潛規定,隻是原作前後邏輯自洽,讓你以為有。”
黎淮衝水,抽出衛生紙一點一點把手擦乾,然後當著他的麵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說:“抄襲隻有零次跟無數次。”
“你最好祈禱我不會說出去,也不會去看你以前的東西,更不會看你以後的東西。”
黎淮說完從衛生間出去,隻是很淡很淡地看了賴石一眼,什麼也沒說,像是無心的。
但賴石感覺自己的耳朵,已經明明白白聽見四個字:好自為之。
貓在外麵有幸撞見自己老婆高光的小寧鴨,一見人出來便小聲跟上去問:“極限運動確實死亡率挺高的,真的沒有留東西的潛規則嗎?”
黎淮隨口:“誰知道呢。”
寧予年:“?”
黎淮似笑非笑看了眼腳尖:“詐胡也是胡,這你不是比我懂。”
寧予年當即就被黎淮的高高光炸成了煙花,湊得更近,牛頭不對馬嘴小小聲:“今天晚上能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