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2)

懷璧其罪 廿小萌 13174 字 7個月前

春棠在二十歲被召回俄羅斯, 但他並不是從最開始就跟生母待在中國。

其實他的童年過得很殷實。

作為私生子,經常見不到父親。

春棠也知道自己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在家裡過著他想都不敢想的少爺生活。

但在十四歲以前,他半點沒為自己的出身覺得恥辱過。

因為他的媽媽溫柔能乾, 配得上他所能想到一切美好的詞, 完完全全足夠補足“單親”家庭給他造成的一切遺憾。

父親也沒讓他們在物質上短缺過。

這一切的變故,發生在他父親車禍去世那一年。

大雪天路滑, 私家車上盤山公路, 迎麵碰上一輛刹車失靈的大貨車,直接被撞下山崖。

毫無生還可能。

聽起來是意外, 但到底是不是, 誰也說不清。

因為當時正值家裡老爺子病危, 底下幾個叔叔伯伯為了分家產,氛圍一直很微妙。

父親的“意外”就像是某種信號, 戰火一觸即發。

然後沒多久老爺子也跟著去了,家裡立刻烏煙瘴氣亂成一團。

春煜跟他同年同月同一個禮拜生,日期前後就差三天。

所以那個時候的春煜也隻有十四歲而已, 他的生母因為難產一早就不在了。

樹倒猢猻散,小小少年在混亂不堪的家族裡自顧不暇。

父親不在, 春棠家中斷了經濟來源,隻能由母親出去工作。

所以那天春煜按響他家門鈴,春棠下意識以為是媽媽回來了。

在此之前, 他甚至不知道他這個哥哥原來也知道他們的存在。

當時是深冬下著鵝毛大雪的一個晚上。

兩個一般高的少年在門口對視著,相同的銀發藍眼睛子宛若照鏡子,屋內的暖氣直直往外撲。

春煜裹著厚重的羽絨服, 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手提箱:“他們要開始清人了, 留在這裡不安全, 跟媽媽去中國吧。”

春棠聽見他直接說“媽媽”沒來得及多想,春煜便留下一句“如果到時候我還活著,就接你們回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頎長的身影很快被屋外漫天喧囂的風雪淹沒,外麵一個等他的人都沒有。

媽媽回來看到那個裝滿了現金的手提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陡然抓緊春棠的肩膀:“他來過了?你哥哥是不是來過了!他除了給錢還說什麼了?有沒有說跟我們一起走!”

春棠看著女人忽然發狂的神態,有一絲茫然:“他隻說如果他還活著,再接我們回來……”

踩著高跟鞋的端莊女人,瞬間泄氣般跌坐在他麵前,眼裡有什麼東西暗下去。

春棠那時不懂。

隻是心裡隱隱知道,他這種情況,一般並不會像他媽媽一直教的那樣,親昵地稱春煜“哥哥”。

父親沒了,他們這一支就沒了。

那些叔叔伯伯不會大發慈悲給父親留後。

女人大概消沉了兩天,除了給他做飯,根本不出自己的房間,更不和他說話。

春棠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知道在第三天的時候,女人忽然讓他開始收東西。

終於還是趕在清除開始前,帶他逃到了中國。

但他們在中國一落地,女人就病了。

以至於他們落腳的諸多事宜,都是十四歲的春棠一個人料理的——用他勉強跟著網上學來的基礎中文。

光是把春煜給的那一箱盧布兌成人民幣,就花了他不少功夫。

女人躺在他們的租房裡,很是病了一段時間。

起初春棠以為是父親的去世對她打擊太大,也讓她去醫院,但醫院一直看不出什麼毛病。

女人吃過藥、打過點滴,依舊精神奇差、臥床不起,臉色肉眼可見憔悴下去,一天天心裡不知道在惦記什麼,神不思蜀。

隻有一件事情做得最積極,那就是接電話。

當時座機還很流行。

他們租房的座機就放在床頭櫃上。

春棠是觀察了好幾次,才確定女人躺在床上不為彆的,其實是為了守電話。

但那個時候哪來的什麼人會聯係他們。

隻可能是春煜。

母子倆在俄羅斯過慣了奢侈的生活,坐吃山空。

春棠語言不通,沒有戶籍,學也沒法繼續上。

他一開始還在家裡照顧女人,但後來女人又瓷瓷實實大病了一場,存款所剩無幾。

春棠自發給家裡消費降了級,拿上畫板、鉛筆就去街頭幫人畫像了。

幸虧他之前還學過畫畫,不至於真的什麼都不會。

他碰到黎堂,就是在港市的大街上。

那是他到中國的第三年,十七歲。

他也嘗試找過其他的工作,但那些算下來還不如他坐在大街上,憑臉吸引顧客掙得多。

也不怎麼需要跟人說話。

客人來了就讓坐下,然後動筆畫。

黎堂那天偶然一次路過,看見春棠坐在一家咖啡廳外,借著招牌的亮畫畫。

路燈照在少年單薄的脊背上,瑩白的皮膚,絨雪一樣晶亮的頭發。

在港市,雪並不常見。

路過的行人都在看他,甚至有不少女孩專程坐進背後的咖啡廳看。

但春棠隻是望著紙,纖長的白色睫毛卷翹著,握著筆的神情抽離又專注,看著客人又像是沒看客人。

黎堂一個晃神,就好像看見了黎淮的影子。

那天是黎淮的十二歲生日,第一本故事出版預售的日子。

銷量非常火爆,首印剛上架就被一搶而空,所以黎堂那天心情很好,看著看著就在旁邊停下了腳。

一停好幾個小時。

圍觀的路人走了一茬接一茬,他還在看。

看到街上空巷,看到咖啡廳打樣出來遞咖啡麵包,感謝他招攬來的客人,看到春棠淩晨收攤準備回家。

春棠那時的中文咬字已經很標準,他先前一直沒理黎堂,因為他知道黎堂其實不想畫像。

但他還是問了:“要畫畫嗎?”

黎堂果然反問他:“我讓你畫,你會給我講故事嗎?”

春棠被各種各樣的人搭訕過。

有好奇想交朋友的,有喜歡想跟他談戀愛的,也有隻是想讓他睡、或者睡他的。

他早在這個中年男人出現就拿眼角打量過,除了右手中指第一個指節有厚重的老繭,其他看不出什麼特彆。

斯斯文文戴著眼鏡,估計做筆頭工作,但又不像記者。

他也碰到過想采訪他的,不是男人這樣。

“你是作家嗎?”

春棠停下手裡的動作看他,“我給你講故事,你會給我錢嗎?”

黎堂又一次沒有回答:“你喜歡畫畫吧,我可以供你出國學畫畫,你畫得很不錯。”

這話如果從彆的人嘴裡說出來,春棠肯定扭頭就走。

但這個人不一樣,這個人的眼神是純粹的,說什麼都讓你覺得真。

於是春棠說:“我想去巴黎學服裝設計,帶著我媽媽一起。”

黎堂想都沒想:“沒問題。”

“你當時肯定覺得他有病。”

黎淮笑跨在梯|子上,看春棠繼續畫壁畫。

嚴叔為了方便他們聊天,又從外麵多搬了一個梯|子到溫室花園裡,和春棠坐的那個並排放。

黎淮手裡幫他拿著顏料,春棠自己端調色盤。

他當時本來隻是嚇嚇黎堂,沒想到這人真會答應:“你不怕我的故事不值錢,寫出來回不了本嗎……”

黎堂一口:“誰說你回不了本?”

春棠:“……應該沒人覺得我能回本吧。”

黎堂:“那是他們錯了。”

眼前人斬釘截鐵的口吻,讓春棠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第一次跟他見麵。

黎堂卻還在繼續:“錯的就是錯的,不論是誰說的,哪寫的,都是錯的。”

春棠一下聽呆了。

他以為那句話是黎堂自己說的。

是到非常非常後來,他見到黎淮,黎淮聽了才告訴他這句台詞出自一部拿過奧斯卡的電影。

《一次彆離》。

黎堂那時還笑說:“我看人很準的,我兒子叫黎淮,等你以後出息了,多幫幫我兒子就行。”

然後他當場把錢包裡所有的現金都給了春棠,三千一百五十三塊八毛。

精確的數額,春棠直到現在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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