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緊張兮兮在眼前一桌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像生怕有誰不知道黎淮的真實身份,提前被“劇透”。
而在場的人裡,最晚了解真相的是鄧臣曆和王滄,但他們也在之前和黎淮統一戰線的時候被告知了。
震驚肯定是有的,但因為之前的接觸已經比較密切,彼此的了解程度到了。
現在,所有眼睛就都注視在他們的“青年代表”陳密身上,等待他給出年輕人的意見。
陳密翕動了一下自己的兩片嘴唇,最終隻是擠出一句:“什麼意思我沒懂……這咳、這個要怎麼改劇本殺……”
“也是解密嘛。”
鐘亦彎著雙眼睛,很有耐心解答:“既然大家都好奇當年的真相,那我們就把線索和經過擺出來,讓大家按照自己的意願還原真相。”
陳密還是沒懂,劇本殺是角色扮演:“這是要用什麼模式去翻呢……”
總不能電影裡一上來就跟玩遊戲一樣,硬把人物設定塞給觀眾。
“需要套一個殼子把遊戲合理化。”
鐘亦揚起下巴點向投影上被暫停的電影:“《心理遊戲》就是設定了一個遊戲公司。遊戲公司在收集完玩家的心理測試和體能測試結果以後,給每個人私人定製遊戲,在日常生活裡隨時可能開始。”
而這個定製遊戲,就是設定情景、布置場景、請演員虛構人物,擬真到讓玩家分不出遊戲和現實,不自覺沉浸其中。
說白了也就是劇本殺,大家都在角色扮演。
“就看能不能想出新的殼子。”
要鐘亦說,劇本殺本身是無聊的,密室加狼人殺,局限性太大,強行帶入又尷尬,玩家沉浸幾乎隻能靠自己給自己洗腦。
“誰最先把這個殼子想出來,誰就掙錢。”王滄一言道破他最關心的東西。
旁邊鄧臣曆聽了半天,終於第一次開口:“但如果要成功讓觀眾代入,就得讓主角跟觀眾中某一個群體存在一定的共性。比如《心理遊戲》涉及解決的問題是親子關係、夫妻關係這些親密關係。”
“對的。”
鐘亦欣然點頭。
他看完鄧臣曆的劇本說要合作,確實完全沒有勉強的成分,他跟他的朋友都覺得鄧臣曆是可塑之才。
鐘亦說:“其他劇本可能還需要在這方麵絞儘腦汁,但黎淮這件事,天然有一個能讓所有人無差彆代入的‘共性’。”
陳密、鄧臣曆脫口而出:“大家都想知道真相!”
鐘亦眼裡笑意更盛:“對的。”
陳密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就感覺聽這個人講話,跟聽他最喜歡的老師上課一樣,三兩句就能讓人聽入了迷。
以至於他腦子也沒來得及過便緊跟著問:“所以真相是什麼?”
鐘亦將視線投向始終沉默的黎淮重複:“所以真相是什麼?”
現場再次因為他的直接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就在黎淮要開口說話時,鐘亦很快“反悔”說:“算了,直接公布答案沒意思,先挨個表態猜一猜。”
王滄眉目一挑,寧予年看出鐘亦的用意:“這也算收集數據了吧。”
鐘亦不置可否,笑吟吟點向陳密:“那從你開始?先聽聽我們中間唯一一個‘正常人’的發言。”
瞬間成為“正常人”的陳密,直到這時才有點明白自己會被叫來的原因——為了確保樣本的多樣性。
他下意識朝黎淮望。
黎淮卻垂著眼眸似乎有自己的想法:“那就猜。”
猜他到底殺了黎堂沒有。
陳密想都沒想:“我覺得沒殺!”
和他同時回答的,還有另一個和他意見相左的聲音:“我覺得殺了。”
陳密猛地抬頭對上王滄嘴角咧出的笑,當即就是後頸一涼,渾身的信誓旦旦立馬消了。
“理由呢,說一下理由。”
鐘亦現在就像遊戲主持,饒有興致觀察著桌麵上的每一個人。
暗光下,王滄牽著嘴角最先發言:“能有什麼理由,是我我就殺了。”
陳密心跳更快,撇開視線完全不敢看王滄。
他知道王滄沒有開玩笑,於是隻敢小聲為黎淮辯護:“那你是你,黎老師是黎老師,這怎麼可能一樣……”
鐘亦:“臣曆呢?”
鄧臣曆捏著筷子思考了片刻:“我個人傾向是黎堂自導自演的結果。”
寧予年則比較忽悠:“你覺得黎淮有可能不告訴我最後的答案嗎?你應該問問你們家張行止。”
張行止從進門開始就非常沉默,但不是漠不關心那種,隻是的確話很少,比鄧臣曆還少。
鐘亦揶揄拍了拍坐在自己另一邊人的膝蓋:“你怎麼說張老師。”
張行止不開口則以,一開口驚人:“就算人是竇蓮主動殺的,也不代表黎堂沒有自導自演,黎淮不會動手殺人。”
一語中的。
黎淮第一次抬眼在鐘亦這個沉默寡言的高大愛人身上多看了兩眼。
餐桌再次靜默下來。
現在張行止嘴裡的情況,顯然就是鐘亦敢保證無法劇透的關鍵。
有點後真相時代沒有真相的意味。
他們需要做到的,就是讓觀眾接受“真相可能不止一個”這個現實。
沒有絕對的對和錯。大家也還是可以在看到影片結尾竇蓮殺人以後,堅持人是黎淮“殺”的這個事實。
但這個堅持,必須來自個體理性獨立的思考,而不是人雲亦雲。
鐘亦這個雞賊的角度,寧予年連他到時候打算做什麼標題的熱搜和營銷話術都想好了,百分百又是一場全民“狂歡”。
-“《黎淮》凶手”
-“都去看電影了嗎!大家覺得凶手是誰”
把劇本殺影視化喪失的參與感,分擔一部分到各抒己見上來。
饒是黎淮也開始覺得鐘亦天才。
陳密已經完全聽傻,鄧臣曆隻要一想到自己被這樣的人看中,手心就一陣發燙。
鐘亦今天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說服黎淮點頭讓他拍續集。
“我不知道黎堂遇害的情景有沒有反複在你腦子裡重現過。但如果有,心理學把這種現象叫‘強迫性重複’。潛意識會試圖通過再現創傷,以期創造機會修複,但這種嘗試通常都是無效的,隻會讓人重複經曆創傷。”
鐘亦說這段話時,眼睛一直盯在黎淮臉上:“你應該也了解‘戲劇治療’。”
又一個仿佛全世界隻有陳密不知道的專有名詞。
陳密從剛剛聽大家聊“後真相”,就已經把手機握進手裡,實在是碰到聽不懂的,不好意思出聲打斷,隻能自己默默搜定義。
-“在劍橋大學的藝術學百科全書裡麵,提到了‘戲劇治療’這個術語,指的是通過戲劇這種藝術形式,幫助解決特定對象的心理問題與憂慮。”
-“可以運用角色扮演、戲劇遊戲、摹擬笑劇、木偶劇和其它即興表演技巧。”
鐘亦絲毫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科研”成果:“我研究下來,劇本殺這個遊戲,本身就帶有一定的戲劇治療和團體治療效果。”
陳密低頭繼續查。
-“團體治療,指的是國外矯正機關在監獄中利用犯人集體的作用使犯人相互影響,以矯正不良行為習慣的一種方法。”
劇本殺之所以能熱門,除了傳統解密,一定程度上也因為這種情感上的治愈共鳴。
“故事”的能量遠比大家心中想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