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婚(2 / 2)

“不要理會他的話,也彆聽你大哥的。即便人在屋簷下,不該低的頭也不要低。倘若有一日你發現,他不值得托付終身,你遞個消息出來。娘親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蘇亦行鼻子一酸,抱住了娘親。話是這麼說,可她不想讓家人擔心,今後有限的生命裡,她要儘量保全自己。

此一麵,聚散匆匆。一家人不便久留,便依依不舍辭彆了蘇亦行,先行離去。

隻是離宮的路上,言心攸隱約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他們。她一回頭,看到了遠處高台上似乎有一道人影。天色太暗,隱隱綽綽看不清楚。但她卻知道那個人是誰。

皇上站在城樓上,舉著西洋鏡看著熟悉的麵容。十幾年了,她依舊是容顏未改,風韻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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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亦行送彆了爹娘,那一晚睡了個好覺。鹿兒留下來照拂她,比起雲朵更加清楚她的喜好,自然也更舒心一下。雲朵便負責管教宮人,倒也樂得清閒。

司南這幾日聽宮人稟報,也著實鬆了口氣,趕忙去稟報給太子。

淩鉉初正在試大婚的禮服,聽說此事,心情甚好。揮了揮衣袖:“正好,我替她挑了些衣裳首飾,還有各宮各地送來的禮物一並拿去,她說哪樣好就留下哪樣。”

“那餘下的這些拿去給其他主子麼?”

司南這一提醒,淩鉉初這才想起來還有其他嬪妃,皺眉道:“你看著辦。”

司南帶了十幾名宮女太監挑著幾口大箱子去了偏殿,蘇亦行正在吃糕點。瞧見那麼多東西送來,不解道:“這...這些是...”

“太子殿下吩咐了,這些是西宮的各宮娘娘送來的賀禮,還有各地官員進貢的奇珍異寶。您瞧著喜歡的就挑了留下。”

“我...我這兒不缺什麼,還是...還是拿回去吧。”

“誒喲,主兒,您可彆為難奴才。太子殿下知道了,怕是要不高興。”

這話果然頗有成效,蘇亦行趕忙起身挑選。她也沒仔細看,順手指了一些就留下了。司南瞧著她指的,都是些不值錢的,忍不住道:“主兒,您要是不嫌棄,奴才給您挑?”

蘇亦行也不想麻煩,便由著司南去挑。

這一挑,留了大半下來。

“司南公公,這...這有些多了吧。”

“不多不多,您挑得越多,我們殿下越高興。那您慢慢賞玩,餘下的奴才去含風殿給其他主兒送去了。”

雲朵低聲湊到蘇亦行耳邊:“是不是該給司南公公賞錢?”

蘇亦行頷首,讓雲朵給司南塞了銀兩,司南趕忙雙手捧了回去:“主兒,這人情往來奴才是知曉的。但您和太子殿下是夫妻,奴才伺候太子殿下和伺候您的心是一樣的,萬萬不能收。”

雲朵與他推脫了好幾下,司南堅決不收,蘇亦行也隻好作罷。

雲朵收起了銀兩:“這公公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是啊,跟他主子一樣。”蘇亦行托著下巴,看著一屋子的奇珍異寶歎了口氣,“朵朵,他方才說...我和太子是夫妻,可尋常人家的夫妻,哪有夫君可以對妻子甚至她的娘家人有生殺予奪大權的?我這樣就算是如履薄冰地過日子,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雲朵想起那天蘇亦行被嚇得做噩夢的模樣,她以前也聽聞過一些流言,本來將信將疑,這麼一看,倒像是真的。

她咬咬牙,握住了蘇亦行的手:“反正若是太子真要對你下毒手,我一定和你同生共死!”

蘇亦行的手一顫,趕忙收了回來:“不行,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逃走。多帶點財物,逃得遠遠的,隱姓埋名過日子。若是過了風頭,替我看看我爹娘...”

雲朵平日不愛哭,這會兒被她說得眼眶都紅了。但宮裡的姑姑們過來教導蘇亦行大婚的禮儀,雲朵隻好忍了眼淚,繼續忙碌了起來。

太子接連幾日都沒有過來,蘇亦行過了幾天安生的日子。

但不管她如何害怕,大婚還是近在眼前。

大婚前夜,依照宮裡的規矩,嬤嬤們是要教導太子妃如何行房的。

蘇亦行白日裡聽說晚上要教她如何洞房,羞得一天耳根子都通紅。她上麵幾個哥哥多,也會教她如何跟男子相處的道理。可對於這些方麵那是嚴防死守,比爹娘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尋常人家,這樣的事情都是由娘親在成親前一天教導的,天家大婚不必尋常,自然也就換成了嬤嬤們教導。蘇亦行有些慶幸,她簡直難以想象她娘和她說這些事兒。

當晚,宮裡的管事嬤嬤抬了個箱子進來,行了禮之後便打開了箱子。

蘇亦行麵上淡定,實際上看都不敢看。她絞著手指,雲朵和鹿兒也被趕了出去,隻餘下她和這個王嬤嬤麵麵相覷,氣氛異常尷尬。

“太子妃不必緊張,其實這本是尋常事。”王嬤嬤俯身取出了一本書來,正要翻開。

忽然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和下跪聲:“拜見太子殿下。”

蘇亦行原本就漲紅了臉,這會兒聽說太子來,趕忙讓王嬤嬤把東西收起來。

王嬤嬤動作從來都是不緊不慢的,太子走進來的時候,滿眼都是蘇亦行。眼角的餘光略略瞥見了一些器具和書冊,隻是沒有細想。

蘇亦行福身施禮,淩鉉初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走,隨我去個地方。”

王嬤嬤在身後阻攔不及,太子已經拉著蘇亦行出了宮。徐嬤嬤忍不住問:“太子妃還未經人事,這...這若是不知道,明天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王嬤嬤很是沉穩大氣:“能有什麼岔子,這事兒太子妃不懂,太子還能不懂麼?”

“倒也是,那咱們...”

“等一會兒,過了時辰不回來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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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亦行被淩鉉初拉著,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她不想聽那些不堪入耳的東西,這會兒倒是得了解脫。

隻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爪。

太子也不知道要帶她去什麼地方,走了許久,兩人才停了下來。卻是在一處荒涼的宮門口。

蘇亦行看著那已經掉色的匾額,隱約寫著“綾綺殿”三個大字。

“這是什麼地方?”她有些害怕地扯住了淩鉉初的衣袖。

“這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

蘇亦行想起來,此前二哥在京城打聽的時候說過太子的生平。他母妃是難產而死的,他自小長在皇後的膝下。而皇後所出的,好像是八皇子。

綾綺殿雖然荒涼,但打掃得還算乾淨。淩鉉初握著蘇亦行的手走了進去。

她心中忐忑,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被握著,隻是下意識靠近了他。

淩鉉初並沒有帶她走進屋子,隻是站在了一棵樹下:“我雖然沒有見過她,可她從太醫那裡得知喜脈之時,便親自釀了一壇酒封在這棵樹下,說是待我將來娶妻再取出來。”

“那這壇酒得有二十多年了吧。”

淩鉉初笑了笑:“二十多年的陳釀,總算是要得見天日了。”

他遞了個小鐵鍬給她,蘇亦行接過來,蹲下身挖了起來。

淩鉉初蹲在她身旁,一邊挖一邊道:“明日大婚的事宜,想必王嬤嬤已經在你耳邊嘮叨了許多遍,不用我多說。但後天早晨,你要隨我入宮奉茶,拜見皇後和後宮諸嬪妃。有些事,今日我得告訴你。”

“什麼?”蘇亦行專心地挖著土。

“我母妃是皇後害死的。當年她遭人陷害小產,失了父皇的寵愛。剛巧我母妃有孕,於是她便起了殺母奪子的心思,借了穩婆的手害死了我母妃。”

蘇亦行手上一個不穩,砸中了太子的腳。他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你——”

蘇亦行慌忙放下了手裡的小鐵鍬:“我...我不是故意的,隻是...隻是殿下說的這件事...我...我...”

“嚇到你了?”

蘇亦行點了點頭,扶著太子坐在一旁石凳上。她蹲下身替他脫下了靴子,隔著襪子都能看到那一處腫了起來。

淩鉉初無奈道:“我沒事。也怪我,這件事情不該這般直白地告訴你。”他拉起她坐到一旁,但皇後一直視你為眼中釘,你還是秀女之時便多番戕害,也是你運氣好,都一一躲過了。我今日告訴你,隻是希望你能有所防備。”

蘇亦行垂著眼眸,低頭看著自己蔥白的手指:“一次兩次可以防備,可若是十年二十年,防不勝防。”

“不會是十年二十年。”

蘇亦行猛地抬起頭來:“殿下,你——不會是想...”

淩鉉初揉了揉她的頭:“後宮之事想來波詭雲譎,稍有不慎便要舍出性命。太子之位更甚。我自小在皇後身邊長大,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到如今羽翼豐滿,違心之事做得多不勝數。唯獨是對你,我任性了一次。其實我知道,讓你嫁給我這件事,全天下隻有我一人是高興的。”

蘇亦行張了張嘴,卻又無法反駁。

“我知你心中有怨,又不敢惹我生氣,怕連累親族。這幾日我也反複思量了許多,終究還是我虧欠你。所以今日,我給你一次機會。除了離開我,你可以任意許一個心願。”

“那...那你若是做不到呢?”

“那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蘇亦行撇了撇嘴:“這個誓言不作數,天底下被雷劈死的都是少數,而且又不是真的做了虧心事才如此的。”

“那你說,如何發誓?”

“那殿下就發誓,若是做不到,就戴了滿頭的綠帽子。”

“你——”淩鉉初今日才知道什麼叫最毒婦人心,蘇亦行簡直是把男人的痛處捏得死死的。想必都是蘇衍胡亂教出來的!

“我就知道殿下都是哄騙我的。”她撇了撇嘴。

“好,我發誓。若是我做不到,就戴滿頭的綠帽子。”淩鉉初咬牙切齒,深深悔恨起了自己的魯莽行為,“你說吧,有什麼心願?”

“我的心願就是,我想每日都能對殿下許一個心願。若是今日的用不完,就累積到明天。”

“......”

她這如意算盤打得真是深遠,淩鉉初覺得自己是白擔心了。憑她,在這宮中怕是活的比誰都好!

隻是想了想頭頂上那一片盎然的綠意,淩鉉初咬牙道:“好,我允了。”

蘇亦行激動不已,這無異於得到了一道保命符。無論是哪日他要吃人,她都可以搬出這保命符來!

“那殿下回宮之後可否寫在紙上,白紙黑字,再加蓋金印?”

“好。”他從後槽牙擠出了一個字,滿臉不痛快地指著那塊地,“去把酒壇子挖出來。”

蘇亦行高高興興地揮著小鐵鍬,半晌,總算是把深埋在地下的酒壇子抱了上來。她將酒壇子放在了桌上,壇身完好,泥封也是好的,可見埋下這壇酒的人當時也是十分用心。

太子輕輕撫摸著壇身。蘇亦行瞧著太子晃神的模樣,忍不住道:“其實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問。”

“民間有句話叫,生娘不及養娘大。雖說當初皇後娘娘是犯下了殺母奪子的錯處,但...但她養育了殿下二十多年,難道沒有什麼母子情分麼?”

“以前是有一些,但那件事以後...便都沒有了。”淩鉉初的目光自那壇子酒上挪開,“行兒,你心中覺得我是豺狼虎豹,其實也沒什麼錯。我確實做過許多壞事,也殺了不少人。無論從何種意義上,我...都不是個好人。”

麵對太子突如其來的訴衷腸,蘇亦行有些不知所措。她幾個哥哥有時候也會如此,可他們煩惱的都是些小事,她開口安慰幾句,總能找到解開心結的方法。

但太子的事情,是言語所無法觸及的。他和皇後之間的矛盾是皇權之爭,總有一天是要你死我活的。

如今太子這般留戀過世多年的生母留下的些許溫情,可見他在皇後身上得到的關懷少的可憐。太子變成如今的模樣,是非對錯怕也早已經無法計較了。

蘇亦行心中知曉,若是她有選擇,太子並非是她的良人。可是事已至此,他以後就是她的夫君了。她的性命都要和他牽連在一起,如今他這樣扒開自己的心給她瞧,她不能也無法推開他。

蘇亦行緩緩伸出手來,拉過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那殿下以後要做個好人了。”

淩鉉初收緊了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麵上卻有些為難:“對你,我自然是想做個好人。但是對旁人,有些難。”

蘇亦行壯著膽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會幫你的!”

“那就有勞我家娘子了。”

蘇亦行被這個稱呼羞得臉都紅了,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緊緊的。隻是此前被淩鉉初騙得太慘,如今他又這樣攥她的手,總讓她覺得淩鉉初是故意賣慘博了她的同情。

事實上,淩鉉初確實打的這個如意算盤。他說的話,真心倒是真心,隻是哄得她自己把自己交付出去也確實是他的目的。

許多事上,他也拿捏著分寸。譬如自己不是個好人,到底壞到什麼程度,他並沒有說。真要是全說了,蘇亦行這膽子,怕是這輩子見到他都要做噩夢。

蘇亦行也隻是隱約覺得自己又掉進了坑裡,可是她原本就身不由己,滿腦子想的都是保命。哪裡還顧得上他的話裡摻了多少的水分。

太子休息了片刻,腳上雖然腫著,但走路還是無礙的。蘇亦行老老實實抱著那壇子酒走在他身旁,身上都是臟兮兮的泥點子。

兩人一路回到了承德殿,進了太子的寢宮。蘇亦行將酒交給了司南,正要告退,目光卻落在了太子的書案上。

案頭有幾方白玉的香插,上麵赫然插著兩根麵人。因為時間久了,麵人都有些融化了。

蘇亦行怔住了,這是...那日她初遊京城與他相遇時買下的麵人,這麼久了,他還留著......

淩鉉初沒有注意到蘇亦行這短暫的停留,他脫了鞋襪。宮人捧了傷藥前來替他塗抹傷處。那小鐵鍬砸下去,手勁還不小,這會兒紅腫了起來倒是有些疼。

蘇亦行回到自己的寢殿已經是三更了,嬤嬤們早就走了。她渾身臟兮兮的,沐浴更衣完便沉沉地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宮裡便湧來了許多的嬤嬤。蘇亦行一醒來便被這些嬤嬤們從頭到腳仔細打理了起來。

蘇亦行被兩個宮女染著指甲的時候,恍惚想起浴佛節那日看到的牽絲戲。隻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線拉扯的木偶,身不由己。

等到全副行頭加在身上,幾十斤重的衣袍和鳳冠,壓得她走路都很艱難。蘇亦行有些邁不開步子,雲朵和鹿兒一人一邊攙扶著她。鹿兒沒見過這些陣仗,心情激動雀躍,一路都小聲向蘇亦行說著自己的所見。

太子大婚,自然是舉國同慶的大事。蘇亦行走到金鑾殿前的廣場上時,耳邊聽到的是轟鳴的禮炮聲。隱約還能聽到文武百官的竊竊私語聲。

若不是雲朵和鹿兒一左一右握住她的手,這一段路她走得定然十分心慌。

走到金鑾殿前的台階下,蘇亦行停了下來。天家大婚和尋常人家不同,走到這裡,需要向帝後和太子行叩拜大禮。

隻是這頭上的發冠夾得頭發生疼,蘇亦行簡直懷疑它要把自己的頭發扯下來了。跪拜大禮簡直就是個酷刑,一低頭發冠極有可能會掉。身形晃一晃,整個人都能被這麼重的發冠扯倒。

三跪九叩的大禮行完。蘇亦行一級一級拾級而上,一步一步遠離了昔日的一切,走向了的權力之巔。

眼看著就差一步,便能走到太子身前。頭上發冠忽然歪了一下,她拚命想要頂住。腳下一個不留神踩到了裙子,眼看著就要撲倒在地。

忽然,一隻胳膊伸出來扶住了她,拉住了她的手。蘇亦行認識這隻手,昨晚攥得她生疼,今日卻讓她無比安心。

她站在太子身側,聽著欽天監一項一項進行大婚的流程。她全然沒有頭緒,隻是木然地由宮裡的嬤嬤牽引著拜了天地。

耳邊傳來強公公纖細的聲音:“禮成——百官跪拜——”

蘇亦行的耳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叩拜聲,響徹雲霄。

這一整日,她都仿佛是在做一個紅色的夢,眼前的一切都是紅色的。目光所能看到的隻有自己的一雙腳麵,上麵綴了兩顆巨大的東珠。

一直到傍晚,大婚才進入尾聲。她被帶著去了太子的寢宮,等著洞房花燭。太子則在與文武百官宴飲慶賀。

入了洞房並不是一切就都結束了,一會兒太子會來掀開蓋頭,與她喝了合巹酒。喝完她便要去湯泉沐浴,由宮人裹了抬過來侍寢。

蘇亦行獨自一人等待著,對於即將到來的洞房忐忑不安。她定了定神,悄悄將一小包東西藏進了枕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