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有見過太宰治露出這樣的表情, 織田作之助想,縱然對方及時地低頭抿酒掩蓋了他的表情,但那眸中一閃而逝的如同飛蛾撲火般的迷戀, 間或夾雜著一絲鋒利的冷決,複雜得就像是杯中調和的雞尾酒, 一口酒液入肚, 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覺得那像是錯覺,但實際上他知道那並不是錯覺。
人潮在往前湧動, 伴隨著最後一絲橘紅的霞光落入地平線, 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宛若萬花筒, 不斷變換的光暈落在那名少年的身上,順著那絲滑的灰色外衣的邊緣滑落在地麵上。像是輕盈的霧,影影倬倬, 人影來來往往。而他真的太突出了, 就像是汙泥中盛開的一枝青蓮,微昂的下頷到優雅而挺拔的脊背, 隻可遠觀而不可靠近。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太宰治和那個少年究竟是什麼關係, 但通過太宰治那下意識看過去時露出的眼神可以推斷, 這兩個人之間一定有什麼特殊的聯係。但他隻是太宰治的朋友,並沒有什麼資格去介入對方和彆人的事情。
似乎察覺到了透過暈黃的玻璃傳來的視線, 又似乎隻是單純地避開了屋簷落下的雨水,少年忽然偏過頭,水麵折射出的光暈恰好勾勒出那完美而俊秀的臉廓。褐紅色的眸子像是不經意地從坐在裡麵的三個人身上掃過,在披著黑大衣垂著頭的太宰治身上微妙地停頓了一瞬。
織田作之助忽然坐直了腰,阪口安吾也下意識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腰間,唯有太宰治仍舊低著頭按著酒杯裡的冰球,冰球撞擊著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一眼太過冰冷, 如同一把淬著寒霜的匕首貼著麵皮劃過,近乎漠然的冷意仿佛下一秒就會割開脆弱的表皮,濺落淋漓鮮血。織田作之助並沒有感覺到異能力的啟動,這說明對方於他並無殺意,但那存在於骨髓中殺手本能的直覺卻在大腦之中瘋狂叫囂著危險的信號。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杯柄,下意識地看向了身邊綁著繃帶的黑衣少年。
對方就像是什麼都沒
有察覺到似的,專注地看著酒杯裡渾圓的晶瑩冰球,任由那冰球在手指的波動下越來越小。
“太宰,你……”織田作之助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對方忽然轉過頭的動作打斷。他重新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窗外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那股冰冷的視線,目光專注地看向了前方。
撐著傘邁步走來的嬌小少年有著即使在人群中也不容忽視的,仿若太陽般絢爛的橘紅色發絲,發尾優雅地打著卷落在肩膀邊緣,像是貓咪午後彎曲的尾巴。織田作之助知道,那個人是和太宰治搭檔的中原中也,他和安吾沒少聽太宰抱怨這位搭檔,雖然那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某種無理的埋怨,隻是為了找一個情緒發泄的出口。
但是,他從未聽過太宰治提過一句關於那名銀發少年的事情,在今日之前,他和安吾甚至不知道對方還和這樣一位少年有如此複雜而難言的關係。
太宰治沒有說話,隻是握著已經喝完了酒液的杯子,杯中的冰球早已化為了極小極小的一塊透明碎片,漂浮在融化後淺淺一層的水中。
銀發的少年在看向橘發的藍眸少年時,眼中的淩厲刹那間消退地無影無蹤。他甚至彎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目光柔和而專注,就像是剛剛衝泡開的紅茶,伴隨著白霧嫋嫋而上的暖意茶香,又像是藏於掌心中溫熱的珊瑚,身體前傾,任誰也看出那溢於言表的喜悅。
兩人很自然地並肩打著同一把傘,雨滴在他們的周圍滴滴答答地落下,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他們說笑著走遠,橘發的少年在說,銀發的少年耐心地聽著,偶爾開口接話,唇角的弧度自揚起就從未落下過。
“老板,再來一杯威士忌!加洗潔精!”太宰治舉起了杯子,刻意提高的音調像是在掩飾什麼。
他注意到身側友人看過來的略含擔憂的目光,轉過臉笑了:“啊呀,織田作,安吾,你們這麼盯著我乾什麼呀?難道也想來和我一起自殺嗎?”
“嘖,不過我一定要先把小矮子的機車給炸
了!”太宰治嘀嘀咕咕地念叨著,“討厭的小矮子,沒腦子的蛞蝓……”
他就像平常那樣自然地說著搭檔的壞話,仿佛剛剛少年的身影隻是一場幻夢,夢醒後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