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倪是被什麼東西給拍醒的,睜開眼後,發現窗外是她常吃的沙縣小吃。夜已經很深了,商鋪門簾緊鎖,隻有遠處的移動炒飯攤發出暗橘色光芒給幽暗的街道添補了幾分煙火氣。
“往哪兒走?”
要不是陳桉出聲,應倪都以為自己在出租車上。
她揉了揉眼睛,低頭去解安全帶,嗓音雖輕,但裹在裡麵含混的黏糊能聽出是未睡醒,“就在這裡下。”
“等我靠邊。”陳桉說。
應倪“嗯”了聲。
其實車子還能再往裡開幾百米。
她的住處不在小區內,在一棟老式自建民房的六樓。進去的小路水溝惡臭難聞,牆壁斑駁起皮,電線成捆垂吊,老鼠招搖過市。
典型的城鄉結合部,也很難在禾澤市找到比這更臟亂差的住處。
炒飯攤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響,廉價的飯香彌漫開來,應倪下車後不自覺嗅了嗅鼻子,下意識掏手機時發現包不在了。
於是倒了回去,陳桉像是比她更早發現,單指挑著窄細的包帶,手臂半隻懸空在外麵,一言不發地等她走回來。
應倪接過後,他收回的胳膊肘搭在窗銜處。
“還有彆的東西嗎?”
應倪摸了摸褲兜,又順著他的目光往副駕看去,搖頭。
“注意安全。”陳桉提醒道。
應倪嗯嗯兩聲,轉身的同時包跨上肩頭,剛走一步忽然想到什麼,回頭敲了兩下車窗。
快要升至頂端的玻璃勻速下降。陳桉看向她,用眼神示意怎麼了。
應倪乾站著,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彎腰吐出兩個字:
“謝謝。”
陳桉沒客套地回不用謝,隻笑了笑,將座椅往後調了些許。然後開啟左轉燈,準備掉頭。
方向盤打過去的時候,視線不由地順著車窗看向外頭。
和在醫院附近碰見時一樣,她低著頭,步子慢悠悠,拎在身後的包隨著踢石子的動作左右晃動。
看上去很無聊,也不著急回家。
想到她睡著時顯出的疲倦以及不願透露住處的窘迫,打到一半的方向驀地停了下來。
車子斜停在路中間,肩頭殘留著丁點餘溫以及她的味道,陳桉低眼一瞥,滯了滯,又才再次看過去。
記憶裡,應倪因為家世好,長得漂亮,無時無刻不被大家吹捧著。進而導致性格乖戾囂張,所有的一切皆被看作是理所當然。
同班一年半,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從未沒見過她對誰表達過歉意,為什麼事低過頭。
雖然不知道這些年具體發生了什麼,讓她有如此大的變化。但陳桉可以肯定,當時的應倪和現在很不一樣,起碼不會站在塵土橫飛的夜宵攤前,眉飛色舞地和老板掰扯,隻為讓其多加點料。
以及儘管很不情願,在下車時依舊鄭重向他道謝。
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徹底失去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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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倪進屋的第一件事是鎖門,自建房沒有門禁,更彆說配備保安。為了安全著想,她自行安裝了阻門器。
將阻門器的支架塞進門縫裡時,她忽然想到。
陳桉送她回來大概率出自對老同學的舉手之勞,無論有沒有彆的想法,起碼沒提出一起吃個夜宵、上門坐坐之類的請求。
還算是個正人君子。
去廚房洗完手,應倪打開筆記本,硬要選好下飯劇才開始動筷。老板摳摳搜搜,全是肥肉,不如不加,應倪邊吃邊嫌棄地往外挑。
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放進冰箱裡,明天周天,熱熱還能繼續吃。
翌日一早。
應倪雷打不動去醫院陪林蓉苑,洗臉的時候,她突然摸上耳垂。昨晚就覺得不對勁兒,但沒發現哪裡有問題。
原來是耳釘不見了。
應倪滿屋子的找,屁大點地方被翻來覆去抄了個遍,床單和被套也被拆下來抖了又抖。她站在床前,手裡抱著枕頭,眉心緊縮,逼自己回憶可能遺失的地方。
耳釘是一年前在某個小眾銀飾店裡買的手作,雖說不值錢,但應倪很喜歡,日常通勤佩戴。
放下枕頭,又裡裡外外搜了一遍。直到牆壁上的掛鐘指向十點,應倪才放棄出門。走到樓下的時候,腦袋忽然嗡了一下。
昨晚在陳桉車上睡著了,說不定是在那時候蹭落的。
思及此,應倪掏出手機翻通訊錄。然而列表裡根本沒有陳桉這號人。
她點開屏蔽的同學群,在群成員裡找。好在陳桉的網名就是名字,應倪點進去,添加到通訊錄,一氣嗬成。
申請信息那一欄,係統自動填成【“我是群聊“2010級明德2班同學群”的Mm。】
點擊發送時,應倪遲疑了。像陳桉這種大老板,估計不會通過沒名沒姓之人的好友申請。
於是將“Mm”改成了“應倪”。
指腹觸及屏幕前,又滯住了。
先前對他的態度算不上和善,話裡話外也總是嘲諷他,在陳桉眼裡,她估計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冷眼相對後又來加他的微信。會不會和陸盛之他們一樣,給人一種想上趕著巴結的感覺?
想到這,應倪繼續在後麵添了句——
【我的耳釘落你車上了】
好友申請發過去,應倪將手機揣進兜裡,穿過馬路尋找共享單車。
到下地鐵前,對麵沒有任何回音,應倪就沒再關注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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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醫院前,應倪先去樓下的水果店。她走到擺放荔枝的貨架前,一看價格,回頭咋舌:“這麼貴?”
老板娘扯了個口袋給她:“這是糯米糍,荔枝之王,昨天半夜從廣州拉回來的,又甜又新鮮。”
“便宜點?“
“你買多少?“
“半斤。“
“那不行!”
興許是開在醫院樓下的緣故,老板娘不議價,應倪買了一針管的量。在給媽媽做完全身按摩後,坐在床頭的小凳子上剝荔枝。
剛剝完,一個麵生的護士抱著病曆本進來。她看了一圈,視線落在應倪臉上。
“請問你是林蓉苑的家屬嗎?”
應倪點頭:“我是她女兒。”
“我叫陳京京,新來的護士,之前負責7號病房之前的蔣麗辭職了,現在林蓉苑病人由我負責。”
應倪放下碗,看過去。
這個護士濃眉大眼的,有點嬰兒肥,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看著很有活力。
也覺得,在哪裡見過她,尤其是那雙澈亮漆黑的瞳仁。
應倪站起來,“我媽媽比較嬌氣,插管什麼的需要輕一點。”之前遇見過一些護士,耐心不怎麼好,對待病人比較粗暴。她朝陳京京鞠了一躬,真情實意地道謝:“麻煩你了。”
“不麻煩。”陳京京笑著道:“這是我的工作。”
見她笑得那麼燦爛,應倪也生拉硬扯出嘴角予以回應。
可很快,當陳京京測完體征遞來一張催款條時,應倪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剛付了護工費,房租和水電費沒繳,負債的兜比臉還乾淨。
好在信用卡剩了點額度。
應倪將錢提出來,把護士拉到外麵,關緊房門,壓低聲音問:“先付五千行嗎?過幾天就發工資了。”
陳京京搖搖頭,態度堅定:“必須一次繳齊。”
應倪讓陳京京通融通融,她儘快想辦法湊錢。
陳京京抱歉道:“這我說了不算,我隻是個護士,醫院有規定,要是不繳齊,會停呼吸機的。”
應倪心裡咯噔一下,麵色發白。
陳京京見眼前的美女很是可憐,小聲偷偷告訴:“其實可以拖個一兩周,我們不敢立即停,隻不過要收取一點滯納費用。”
她吐著舌頭警惕:“彆說是我說的。”
應倪說好,又道了聲謝謝。護士走後,她回到病房把剝好的荔枝打成汁,一邊推針管,一邊給林蓉苑講笑話。
笑話講完,又陪著坐了會兒,應倪來到走廊儘頭。
昨晚下了雨,今天是個豔陽天,但這會兒光線並不好,暗沉沉的。
她坐在樓梯上大剌剌地敞著腿,咬煙的姿勢很隨性,快沒油的火機甩了好幾次才打燃。
一呼一吸間,思緒隨著徐徐上騰的煙霧逐漸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