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
“什麼?!一個包十三萬?”說要幫忙賠償的民警拍桌而起,嗓子因為受到驚嚇而拔高。
應倪抱著手臂,早就料到了這一幕,幸災樂禍地冷笑。
開空調是讓當事人降火的,沒想到是讓自己冷靜。
民警深吸了口調解室裡的冷空氣,但還是沒能讓自己降下溫來,“有沒有搞錯?!”
應倪嗬一聲:“不然呢,當然是知道值錢才搶啊。”覷一眼黃毛:“你傻他不傻。”
民警沉默了一會兒,“隻是皮蹭了,按照規定,不需要原價賠償。”
“買個新的,舊的我給他。”應倪說。
民警:“你要考慮對麵的經濟承受能力,就算你要一百萬,大家都同意了,給不起還不是沒用。”
應倪低眼玩著手機,閒閒地道:“那就三萬唄。”
“三萬也太——”
“一分不少。”應倪強硬地打斷他,並威脅:“不然我不簽諒解書。”
和解沒門,但看在錢的份上,她可以睜隻眼閉著眼違心諒解。
雖說長得老,畢竟還是個黃毛小子。
民警沉重地長籲出口氣,心一橫,把桌子當板拍:“各退一步,兩萬,這錢我出!”
話音剛落,咚咚兩聲,有人敲門。
民警悶沉地喊了聲進,應倪跟著看過去。門是被推開了,但門口空空如也,正納悶之時,一道滄桑、飽含顫栗的男聲從調節桌的底下傳來。
“老李,不關你的事,這錢我們自己還,你幫我們家太多忙了。”
他看上去有四十歲,身高不足一米,兩隻手承撐著地,坐在一個破舊的裝有兩個輪子的木板上。雙腿從根部開始就消失了,儘頭擰成一團的疤痕讓人頭皮發麻。
應倪下意識往後縮,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陳桉,陳桉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我們換個位置。”
應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第一眼覺得嚇人,多看兩眼反而被彆的情緒替代了。
於是搖了搖頭。
似乎是想和她近距離說話,殘疾男人費力地挪了過來。應倪看殘疾男人需要低著頭看,她把凳子往後挪,壓低身體。
保持和對他對話在一條水平線上。
“對不起,沒教育好我弟。”像是因為哽咽而停了半秒,男人詢問道:“我現在沒那麼多錢,可不可以先打個欠條?”
應倪不開腔,不知道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男人又說:“有警察見證,我肯定會還你的,隻不過要慢一點,兩年,兩年之內一定還完。”
後來的調解應倪心不在焉。
她給陳桉說了個數字後就出去了。
派出所外的照明燈瓦數很高,在一片黑暗中吸引了很多蚊蟲飛蛾,不知疲倦地圍繞光線打轉。她半椅在牆上抽煙,麵朝月亮高掛的地方。
直到聽到腳步聲臨近身後,才轉過身。
陳桉遞過來一張薄薄的白紙,應倪取下嘴裡的煙夾在指間,“嗯”聲疑問。
“欠條。”
應倪扯過來,借著燈光草草掃了一眼。
說兩萬五還真兩萬五,挺會辦事的。
她將紙條攥在手裡,陳桉右手拎著那隻愛馬仕,撿起地上的煙頭,“走吧。”
應倪本來想等抽完手上的煙再走,但輪子摩擦地麵的滋啦聲響在身後像催命符似的。
她速度摁滅煙,往前邁的腳步異常快。
直到徹底走出派出所大門,拐了彎進入小道,聽不見半點聲音才逐漸慢下來。
停腳的馬路牙子邊放了個垃圾桶,應倪將握在手裡的半截煙扔了進去。
同時丟進去的,還有一坨揉得皺巴巴的紙團。
“不要賠償了?”陳桉問。
應倪轉過頭來,眉頭凹得很深,“他們賠得起嗎。”而後對著陳桉伸開手,五指攤得直直的:“耳釘。”
陳桉手插兜裡,在應倪的監視下摸索著。大約過去三四秒,他抽出的手不僅空無一物,看向她的神色還多了幾分凝重。
應倪隱隱有種預感。
果然陳桉說:“抱歉。”
應倪深呼吸,不死心地問:“不見了?”
然後陳桉的點頭讓她的心徹底死去。
兩人來到和黃毛發生爭執的地方尋找。打著手電筒找了近一個小時,耳釘那樣小,意料之中的沒有收獲。
又找了十幾分鐘,應倪忽地直起身體,盯著陳桉看了又看,眼睛閉了又閉。似在壓製怒火。
陳桉察覺到什麼,直腰抬頭。而這時應倪的表情跟川劇變臉似的,神色無端不再惱怒,反倒平靜而溫和。
嘴角甚至小幅度的勾起。
“找到了?”陳桉見狀問。
應倪搖搖頭,笑容顯得很大度:“你是為了幫我,不能全賴你頭上。”
陳桉嗯一聲,看著她,等她繼續說。
應倪:“你有責任,我也有責任。”
陳桉又“嗯”一聲。
“耳釘是蒂芙尼的,不貴,五萬塊而已,我們一人一半。”是不貴,媽媽這個月的住院費加護工費。應倪抬了抬下巴,問:“你覺得怎麼樣?”
“好。”陳桉手和手機一起插進兜裡,“發票給我。”
應倪呆住。
想到催費單,她咬了咬牙:“扔了,買的時候就扔了。”
陳桉:“購買記錄總有吧?”
“線下買的,哪有購買記錄,你是不是……”不想給?她對上他的眼睛。陳桉的瞳仁本來就黑,在深夜顯得更深邃,分不清夜晚在他身後,還是眼裡藏著黑夜,加之透出丁點要仔細觀察才能看出的淡漠笑意,所有的表情都在說——
“你看我像是冤大頭嗎?”
編不下去了。
她腳尖一轉,鞋跟又踩得噔噔響。
“再、見!”
包沒賣出去,耳釘也不見了。
應倪心裡煩躁得很,火氣化作蠕蟲,在胸口拱來供去。
走進前方不遠的便利店買煙,掃完碼,身後響起“叮咚——歡迎光臨”的迎賓聲。
她掏出手機掃碼,陳桉從門口進來;她撈起煙盒,陳桉從她身後經過;她走出去,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
“不是你——”
她氣衝衝地回頭,看見陳桉捏著瓶功能飲料仰頭在喝。
噢……
原來是買水。
陳桉手垂下,邊擰瓶蓋邊問:“怎麼了?”
應倪回正頭:“沒什麼。”
夜間公交的站台在對麵,走過大概兩百米後,開始上天橋。
她爬了四五層樓梯,身後依舊有人跟著。
不禁讓人覺得買水隻是個幌子。
她轉過去,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立在夜色裡的男人,冷臉問:“你是打算跟我回家嗎?”
陳桉指了指前麵,神色莫名其妙:“我回公司。”
應倪氣焰瞬間湮了半米,失語片刻後下巴往前指,忿忿道:“那你走前麵。”
陳桉沒說話,腿長,兩步就跨上來了,他沉默地路過她,走在正前方,兩條腿在她的視線逐漸放大。每上一層台階,直直垂下的褲腳露出腳踝健美的形狀。
不禁讓人想起不久前踹那一腳:
疾速、矯健。
像是破風而來。
雖然西裝西褲包裹嚴實,但從挺拔的體態和平直寬闊的肩背來看,他不止腿上有力量,身體其他部位也附著不薄的肌肉。
就這樣看著看著,應倪忽然發現,陳桉長開了。
比起學生時代的乾巴瘦,個頭躥了不少,輪廓線條明顯深刻,眼皮變薄了,鼻梁也挺了起來,加之膚色偏黑,行走在深夜無人的天橋上,給人一種極度踏實的安全感。
甚至會讓人覺得有點………帥。
?
她一定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