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派出所離創源僅隔了一條街,加之是經濟開發區,出警速度非常快。
到了派出所,民警按照規定詢問事情經過,敘述間,應倪橫眉瞪眼,指著黃毛一通亂罵,恨不得把人大卸八塊。
由於情緒過於激動,詢問對象換成了陳桉。
應倪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臭著一張臉。
過了會兒,她開始給愛馬仕做傷情鑒定。
包的正麵有兩道劃痕,左下角的劃口皮翻了,靠近五金那道和小拇指一樣長,最要命的是,五金也花了。
這樣的情況,要不花高價找店家修複,要不直接折價。
反正是賣不出之前的價格了。
白熾燈光冰冷刺眼,她抱著手臂,失神地盯著地板,像一座沉悶的雕塑。
腳步聲傳來,應倪抬起眼皮,悶悶地問:“立完案了?”
陳桉停腳,側身看向後方,“等他家長來。”
應倪垂下手臂,皺眉,以強調她的不理解。
陳桉解釋:“未成年詢問必須有監護人在場。”
聞言應倪向不遠處打量,嫌棄道:“長真老。”
音量不小,黃毛離他們很近,就站在桌子旁。他掀起眼皮,覷她。
陳桉往旁邊站了一步,擋在兩人視線中間。應倪拉住他手臂往旁邊推了一把,憋火地問:“瞪什麼瞪?”
黃毛慫兮兮地看向彆處,又很拽地從鼻腔發出一聲:“嘁——”
應倪一肚子火正愁沒地方撒,唰得冒起來,指著他朝天的鼻孔,“你再給我嘁一個。”
“哎哎哎。”民警聽見動靜,水也不接了,端著保溫杯快步走來:“派出所不要吵。”又轉頭警告黃毛:“老實點!”
應倪垂下手,視線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黃毛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盯死,“你知道搶劫要判多少年嗎?”
她說完這句,民警明顯楞了半秒,放下保溫杯後擠出一個笑容:“小孩不懂事,等他家長來了,該賠償的賠償,訓斥一番,帶回去好好教育,學校和社區都會監督的。”
應倪的視線移到民警臉上,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帶回去?監督?她有沒有聽錯,這可是搶劫!
民警:“不是什麼大事,和解怎麼樣?”
好啊。
又來一個關係戶。
怪不得先前把黃毛拉到一旁,她以為是責備,現在看來,是在教怎麼逃脫責任。
“你是警察你比我懂,暴力侵占他人財物不是搶劫是什麼?就算沒成年,也絕對滿十六歲了,你們要是不立案我找上級公安,公安不立我去檢察院自訴。”應倪看著警察,也學著他笑,但笑容充慢了冷意,?“我今天就話放這兒了,不僅要賠償,我還要讓他坐牢。”
黃毛咬緊嘴唇,民警試圖把應倪拉到派出所外麵交流,應倪甩開他手。
民警歎口氣,說黃毛父母雙亡,隻有一個癱瘓在床的爺爺和一個患有殘疾的哥哥,平時乖巧懂事,搶東西是為了給爺爺看病買藥,迫不得已。
應倪抱起胳膊,態度冷漠:“關我什麼事。”
“檔案上要有犯罪記錄,孩子這輩子就毀了。”民警說,“這樣吧,你的包多少錢?我賠給你。”
應倪轉向另一邊,不想和他扯。
“你高抬貴手放他一馬,孩子以後肯定——”
應倪轉過來,“閉、嘴。”
另外一個民警路過,聽到這話,嗬斥道:“會不會好好說話?”
應倪看向他:“你也閉嘴。”
民警就沒見過這麼囂張的人,皺起眉頭指向外麵,“這裡是警察局!嚷什麼嚷!再嚷出去!”
應倪被他們一個一個氣得頭皮發麻,作勢要衝過去和那個脾氣也不怎麼好的民警吵架。陳桉拉住她手臂,用力往回扯。
“冷靜。”
應倪眼珠斜過來。
現在知道裝爛好人勸架,剛剛去哪兒了?
民警和稀泥,杵在旁邊一個字不吭,跟根木頭似的。
應倪冷颼颼地乜他。
“先坐下。”陳桉是男人,長得高大,虛虛一握,五指像鐵鉗一樣錮住她,“坐著。”
應倪讓他鬆手,然後看向警察,勢必要把火點燃:“誰給你的權力讓我出去?拿著納稅人的錢耀武揚威?多大張臉!”
陳桉聲音依舊低,但沉了不少,拽著她按到椅子上,應倪掙紮起身,肩膀上像壓了一座大山。
壓得她紋絲不動,隻能靠呼吸表達怒氣。
陳按空出一隻手,撿起座位旁的手機塞進她掌心,然後問:“耳機帶了嗎?”應倪莫名其妙,他接著道:“帶了的話聽會兒歌,沒帶就看看視頻,我去交涉,不超過十分鐘,沒解決你再發脾氣,不攔著你。”
他的聲音清沉深醇,天生自帶安撫感,像給她喂了幾顆鎮定藥。
應倪抿了抿唇,愣愣地望著和民警往外走的陳桉。
外麵夜色深重,他們沒走多遠,停在門外。視線被擋住一半,依稀可見陳桉硬朗的側臉輪廓,屋外蟲鳴深幽,青灰色地板拉出長長的
倒影。
生意做到他那份上,小小的派出所民警不值一提。但又覺得,陳桉不像是會拿身份壓人的人。畢竟從同學會見麵,到路上碰見載她,以及親自從公司出來還耳釘。
幾次接觸,他的言行舉止都是淡然的,隨和的,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隻有在聽到同學們豔羨崇拜的話語,坐上價值不菲的騰輝,以及路過造價數億的創源大樓的幾個短暫瞬間,她才有那麼一點不真切的感受——
陳桉是站在頂峰尖上的人。
是普通人仰望也夠不著的存在。
應倪探出身體,伸脖子去看,想知道陳桉說了什麼。
然而什麼也沒聽見,反而被忽然轉身看過來的陳桉抓包了,兩人視線碰撞,應倪迅速垂下眼皮,劃拉屏幕假裝玩手機。
過了半秒,才悄悄地瞥一下收一下地抬起眼皮。
維護黃毛的民警和陳桉有說有笑的,表情不似先前那樣緊繃,反而很輕鬆。
應倪心裡一咯噔。
不會是替她答應和解了吧?
他們一直走到最裡麵,陳桉和黃毛說了兩句,寬闊的肩背擋住黃毛,應倪看不見他的表情。也因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隨後,陳桉朝她走過來,回頭看了眼黃毛,說:“他——”
應倪急不可耐地打斷,“我不想聽。”
陳桉站在她跟前,陰影蓋下來,視線裡比旁處要暗,“我才說一個字,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重搬民警那套,說黃毛家窮困潦倒,生活不易,一家子的可憐人。
他白手起家,感同身受。可跟她又有什麼關係?應倪從鼻腔裡嗬出一聲。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說著站了起來,但還未立穩,就又被按了回去。
應倪爆炸了,氣地重新跳起來,但有陳桉強勢地壓著,屁股離不開板凳。隻能用涼颼颼的眼神把他臉戳出幾個無形的洞。
他跟沒看見似的,儼然不在意,還好心地遞過來一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礦泉水。
“嗓子乾了,喝點水潤潤。”
“不乾,不喝。”應倪不爽到了極點,“就問你能不能立案。”
陳桉擰開瓶蓋遞過來,“當然能。”
能?應倪以為自己聽錯了,同時手拍開:“你剛才和他說了什麼?”
陳桉重新將瓶蓋擰上,“沒什麼。”
應倪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估計說了我認識你們局長之類的雲雲,他不說,她也沒再問。
這時候有人叫他們過去做筆錄,應倪先去,高跟鞋踩得噔噔響。
陳桉拎著水瓶坐下。
確實也沒說什麼。
一直是民警在感慨黃毛的悲慘經曆,希望他能心軟,大事化小,不立案。見他不為所動後,又申明自己不是刻意包庇,那條街的攝像頭壞了,光憑一麵之詞,立案審查不符合標準,浪費時間和精力,最終還是會做出不予立案的結果。
陳桉說:“旁邊的超市和汽配店關著,路上行人多,不需要監控。”
民警的神色變得難堪,陳桉撩起自己的衣袖,手臂上一道七八厘米的劃痕,滲出的血一大半乾涸了,凝結在皮膚上,像鐵鍋的鏽跡。
他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沒想到麵前這位看上去內斂好說話的男人,比那裡麵那女人還難搞。
沒用多餘的話語,輕描淡寫的一個動作就直擊要害。
未成年搶東西,和拿著刀傷人奪物,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前者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後者必須提起公訴。
民警隻好陪笑道:“案肯定是要立的,就是……”視線隨之落在陳桉手臂上。
陳桉垂下手,堆疊在胳膊肘的袖口隨即抻直,潔白的一片遮掩住所有,“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錯了要負責,但程度可以斟酌。
聽到他這樣說,民警鬆了一大口氣。立案就立案,黃毛剛滿十六歲,隻要沒傷人,一切都好說。賠點錢,拘役一兩個月,在公安機關執行,還能“照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