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什麼都稀缺的年代,人口稀缺,食物稀缺,資源稀缺,武器更是稀缺。
如今一般的鐵製兵器早已成為了各大藩鎮和部族的稀缺戰略資源,受到極為嚴格的控製和貿易禁止,就連延州的漢人軍隊使用的大多都是木質兵器,而木質兵器是不可能奈何得了在雪地中已經凍了一陣子的馬屍的。
從切口的平滑程度判斷,細封敏達認為切開愛馬身體的應該是一把相當鋒利的武器,如果他猜測的不錯,那應該是一把短刀或短劍之類的東西。
尋常的老百姓不可能擁有這些東西……??做這件事情的人絕不是一般的漢人老百姓……??難道說,附近真的有漢人軍隊在活動?
細封敏達皺起了眉頭……??憑借他對延州方麵的彰武軍的認識,這支軍隊是絕對沒有膽子跑出州城這麼老遠的,在氣候暖和的時候都不敢,何況在如今這樣的嚴寒天氣下。
那麼不是彰武軍,又能是誰呢?
難道延州有新的漢人軍隊進駐?
想了片刻,細封敏達便想明白了――事情靠猜是萬萬猜不出來的,必須靠上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甚至,最佳的辦法是抓一個活的敵人回來審問。
那麼,敵人現在在哪裡呢?
他遲疑著抬起頭朝著蘆子關的方向看了一眼――會在那裡嗎?
他的目光又重新轉回到愛馬的屍身之上,腦海中飛快地盤算著。
敵人為什麼要毀壞愛馬的屍身呢?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答案很好想出來,他們割走了愛馬身上的肉,一定是為了充饑,也就是說,他們軍中缺糧……??連基本的口糧都沒有攜帶,那麼這批敵軍一定也沒有攜帶帳篷這種野地生存的必需品……??從這裡沿大路往南,一個原本還算完整的驛站已經被幾個月前那場軍事行動所摧毀,附近能夠遮擋風雪生火歇息的地方隻剩下一個了……??蘆子關――??那麼,敵軍的兵力情況如何呢,有多少人,裝備怎樣,有沒有騎兵?
從割取馬肉使用的工具來看,這支敵軍的裝備似乎並不像一般的彰武軍部隊那麼差勁。
從被割走的馬肉數量上看,這支部隊的人數似乎不多,否則整具馬屍都會被剔得隻剩一副光禿禿的骨架……??一支裝備還算過得去的敵軍小部隊,在這樣的天氣裡來到了這個屬於邊境的地方,卻沒有隨軍攜帶足夠的糧食和物資……??問題越想越清楚,細封敏達卻反而越來越迷糊……??敵軍……究竟是乾什麼來了呀?
如果是來蘆子關駐防的敵軍,不可能隻來這麼一點人,這點兵力根本不夠防守這麼大一個重要關隘的,就算是來駐防的,更不可能一點軍糧和物資都不攜帶,不管是哪裡來的軍隊,都要吃飯,沒有糧食餓著肚子的軍隊根本不可能長久駐紮。
如果是對方的斥候,那麼就應該是來執行偵查軍情的任務的了。
隻是如今這冰天雪地的,又有什麼好偵查的呢?
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種天氣下定難軍的大部隊是無法大舉出動的……??況且彰武軍的斥候一般離城十裡就算是有膽量的了,出城八十裡跑到蘆子關來偵察,這樣的敵軍斥候還真是沒有遇到過。
如果說延州方麵來了新的駐防軍隊,向蘆子關方麵派出了斥候,倒也不是說不過去,隻是就算是偵察,也不至於連足夠的口糧都不帶,需要臨時割馬肉去充饑吧?
敵情似乎很清楚,不過事情卻是越撲朔迷離了……??作為一個斥候,一般而言敵情掌握到這種程度也就差不多可以回報了。
但是作為一個鷂子,細封敏達絕不滿足這麼一點點模模糊糊含混不清的收獲。
敵人的番號不清楚,來這裡的目的不清楚,這樣的偵查結果綏州方麵不會滿意的,雖然到時候去上報挨罵的將是那個什麼都不會卻喜歡好大喜功的拓跋繼興,但是作為定難軍的一員,細封敏達還是知道什麼是大局的,自己在這個集體中的現狀雖然並不很令人滿意,但是如果這個集團沒有了,那自己便成了無根的野草,什麼前途就都沒有了。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沒有了定難軍這棵大樹,任何個體都會被殘酷無情的時代洪流衝垮吞噬,隻有在這棵大樹的蔭庇下,黨項各族各部落才有生存和展的希望。
必須靠上去看個究竟,不管敵人是什麼人,究竟想來做什麼,自己都必須把這些事情弄清楚再回報。
分析和判斷,那是部落領和長老們的職責,自己是個鷂子,隻需要有銳利的眼睛和堅硬的爪喙就夠了……??細封敏達轉過臉,看了看兩匹在寒風暴雪中瑟瑟抖的坐騎,咬了咬牙,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乾糧袋,將裡麵的用鹽炒過的粉末狀麵類食物倒在了手心裡,拿到馬的嘴邊。
看著馬兒貪婪地啃吃著自己手中的口糧,細封敏達無奈地苦笑著――這本來是自己今日的口糧,不過若是敵軍人數占優勢的話,一會打起來全仗自己兩匹馬的快速奔馳機動確保優勢,若是到時候馬兒沒了力氣,能否順利抓到俘虜還不知道,不過自己是一定會死得很難看的。
吃吧!
吃吧!
吃飽了呆會可一定要快些跑啊……??寒風還在夾卷著雪花猛烈地往細封敏達的脖子裡麵猛灌,他卻絲毫不覺,一麵細心地喂著戰馬一麵愛惜地梳理著馬的鬃毛,眼神溫柔得仿佛在看久違的情人一般。
中原的漢人稱雄的時代,他們曾經用極少的兵力打得周圍的民族和部落抬不起頭來。
因此“天可汗”
永遠都是漢人的專利。
那是一個四夷君長都以跑到長安去為漢人的皇帝站崗守大門為榮耀的時代。
那時候的漢人,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兵,都強悍得離譜啊……??從惡陽嶺開始,到白道,到西海,到大非川,到安市,到諾真水,漢人的士兵們端著長槍迎著箭雨衝鋒的形象成為了無數個民族記憶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幸好,這一切都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幸好,這一切現在都已經成為傳說了……??如今的漢人,早已經沒有了祖先們的悍勇和堅韌……??因此現在的漢人中再也沒有出現過天可汗……??因此如今漢人們隻會匍匐在我們的鐵蹄下瑟瑟抖……??漢人的士兵,就是來得再多也沒用,他們是很脆弱的士兵,而我,是個鷂子!
細封敏達認真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