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星之火(5)(1 / 2)

北唐 蠶室廢人 6650 字 2個月前

金明縣主簿高紹元今年三十二歲,乃是延州高氏族門大排行的老二,其父高允德乃是現任彰武軍節度使侍中高允權的族兄,其祖父乃是原彰武、保大兩鎮節度使太師兼中書令北平郡王高萬興。

按理說以高紹元的出身在彰武軍節度中謀一個稍好一點的職位並不困難。

然則大族門裡的事情不可以常理而斷,高萬興死後高允德在爭奪留後位置的內鬥中落敗,被胞弟高允韜和族弟高允權鴆殺。

高紹元當時還小,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高允韜和高允權迫於族內的壓力倒也沒有斬草除根趕儘殺絕。

高紹元在寡母的撫養下也得以長大**。

因為幼年遭遇不幸的緣故,高紹元相對早熟,與族中其他高氏兄弟互無來往,日子過得也頗為清苦。

直到五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高允權在和周密對抗爭奪延州歸屬的鬥爭中想要修複因兵亂而被焚毀的節度府衙,當時高氏族們中其他的人對這種臟活累活避之唯恐不及,於是臨時抓了高紹元這麼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偏枝子弟來做監工。

高紹元雖然際遇孤苦,但卻自幼奮,苦讀經史,雖然為了避免出露風頭遭族中子弟猜忌,不曾參加科製考試,更沒有解試功名,但做人做事卻穩重踏實,凡事皆肯用心。

不過是一樁簡單的工程,但是落到他的手裡卻做得頗為認真,最終隻花費了極少款項石料便圓滿完成了節度府重建工作。

即使是對他心懷提防的高允權,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堂侄做得極為出色。

論功行賞之下,高允權與觀察判官李彬做了個私下交易,以彰武軍兩個隊頭空缺換了兩個文官職份,高紹元被任命為金明縣主簿,一做便是四五年。

因為出身高家,李彬等文官雖然不乏有對高紹元頗為賞識,卻本能地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而高家族內,更沒有人願意來理會這位既無權又無勢的族中異類。

一來二去,得了官的高紹元反倒越顯得孤單了,也越顯得不合群。

平日裡除了處置公務便是在家中奉養寡母,俸祿所得僅夠母子二人日常開銷,至今連一房妻室都不曾娶得。

此番元正節,金明的縣令崔瀛縣丞尹士英和縣尉張文衡都是李彬的門生,早早備下禮物在節前提前返回膚施,以期在元正日向李彬恭賀新年,全縣的錢糧刑獄諸多事務都落在了高紹元一個人的身上。

苦笑之餘,他也沒有彆的法子可想,隻得打疊精神一肩挑起了整副擔子。

這個年過得忙忙碌碌,一場異常密實的大雪更是給他添增了許多麻煩,就連除夕夜他都是在縣衙度過的,直到元正日淩晨子時才匆匆忙忙結束了公務趕回家陪母親過節。

好不容易等到幾位縣官回來,交卸了差遣,高紹元這才算輕生了些。

不料正月剛過,崔瀛便將他請了去,給他看了一封膚施明府秦固的來信,信中說新任蘆子關巡檢使前營指揮宣節校尉李文革點名要借調高紹元到豐林山軍前聽用,語氣當中倒是相當客氣,說是請高紹元過去“幫忙”

崔瀛倒是乾脆,他告訴高紹元,文武殊途,若是他自家不樂意,誰也不能強迫他回州城去,李文革隻是出了邀請,去與不去,全由他個人拿主意。

即便回去,也是公事借調,金明縣主簿之職仍然為他保留。

高紹元在與母親商議之後決定前去豐林山看看,不為彆的,隻為李文革開出的每月五吊錢的薪酬。

作為九品縣主簿,高紹元的月俸與李文革最初擔任隊頭時是一樣的,月俸兩吊,母子兩人也就勉強糊口度日,五吊錢對於高紹元而言是一筆極可觀的收入了。

天氣回暖,高紹元回州城的路上不斷看到驛道兩旁的田地裡有農人耕作翻地,這情景他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見到了,這些年延州的人口流失情況極為嚴重,田地裡耕作的農民越來越少。

作為一個最基層的縣官,高紹元也曾經為這個問題極度憂心,隻不過一方麵彰武軍擋不住黨項人的南下,另外一方麵縣裡麵也沒有閒錢招募流民墾荒並代替外出逃荒的農人耕種,因此對這種情況高紹元隻能眼睜睜看著,也沒什麼好法子可想。

一路之上田間地頭的幾許人氣讓高紹元的心情漸漸好了起來,雖然他還不太明白這個在延州九縣已然是聲名赫赫的李巡檢借調自己是什麼事情,但五吊錢的月祿還是讓他對這份即將到手的新工作充滿了期待。

母親自從父親被害後便再不曾做過新衣裳,高紹元決定此次延州之行一定要為母親置辦一身像樣的新衣服。

進入東城之後,高紹元徑直到縣衙拜見秦固,卻被告知秦明府出城到南郊折家軍大營去勞軍了。

不僅僅秦固不在,膚施縣的縣丞和縣主簿都不在,找了半晌,找到了一個正準備領著一大群形形色色人等正要出門的膚施縣尉陳夙通。

兩個人卻是認識的,陳夙通一見高紹元便急忙拱手施禮:“哎呀呀,原來是啟正兄,何時來的?可曾用飯了?某這便吩咐廚下備飯……”

高紹元打量了一番他身後這十來個人,有一身月白色長衫神色傲然儒生模樣的,也有衣著邋遢比乞丐略強些有限的,不過大多都背著一個木質的小箱子,一股清苦的艾葉香氣刺得他鼻子皺了一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這是一群行醫的郎中。

他顧不得心中奇怪,苦笑道:“至達兄不必麻煩了,小弟在路上已經用過飯了,請問秦明府何時能夠回來,小弟尋他有要事……”

陳夙通怔了怔,搖著頭道:“明府去時未曾說回來的時辰,不若老兄先在後衙安坐,我派人去尋明府。此刻某有公事在身,要上豐林山上走一遭,待晚間回來,再與啟正兄洗塵……”

高紹元聽他說得“豐林山”

三字,心中一動,不禁出言試探道:“可是去李巡檢營中?”

陳夙通苦笑道:“正是,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十一位郎中醫生送至營中,否則秦明府甚至李觀察都要尋某的不是了,啟正兄,你先請到後衙,某有兩到三個時辰也就回來了……”

高紹元不禁失聲笑道:“巧了,小弟也正要去豐林山大營拜見這位李巡檢,至達兄若是不嫌小弟累贅,同路如何?”

陳夙通一怔,麵上露出些許訝異神色,遲疑了半晌,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這些醫生郎中,拉著高紹元的袖子來到了一邊,壓低聲音道:“啟正,這位李巡檢你大約還不曉得,年前在州城狠狠鬨了一場,連高侍中都被他逼得吐血,是個極狠的角色。聽說先前高衙內定計想要害他,他最恨高家的人了,據說他麾下都是些殺人盈野的亡命之徒,無法無天之極,你若沒有要緊事,還是不要到他麵前晃悠的好,萬一被他……高侍中隻怕也不敢為你尋仇……”

高紹元笑了笑:“無妨,此番是他專門借調我軍前聽用。侍中得罪了他,怎麼也怪不到我這遠枝偏房的頭上,小弟多謝至達兄的美意,時候不早,至達兄若是還想趕著回來用晚飯,咱們隻怕該動身了……”

……??一彆數載,高紹元已經許久沒有欣賞過延河畔的景色了,此番一出膚施東門,頓時覺得眼睛一亮。

原本荒蕪沒有人煙的道路兩側,竟然多了一群簡陋的土坯房,一個個衣衫襤褸的農人正在房前屋後忙活,遠遠的,一處比道路地勢稍高的坡地已經被平整了出來,卻不知要做什麼用。

“這是流民東大營的雛形,秦明府預備著在這裡建起一個足夠千人以上流民居住的營地,借機將周圍這些荒廢了的坡地都開墾出來,此處離延河不遠,灌溉相對方便,若是能如期完成,今年膚施的口糧或許能夠增產一大筆……”

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陳夙通感歎著解釋道。

高紹元點了點頭,卻沒有接話,隻顧皺著眉頭打量四周的景象。

沿著山下的道路一路走來,地勢漸漸隆起,眼中見到的零零散散的土坯房漸漸多了起來,一些位於山坳裡的坡田之上,耕作的人數和密度遠遠高於高紹元一路之所見,高紹元暗自詫異,指著問道:“這些也是秦明府收留的流民?”

陳夙通笑著搖了搖頭:“不是,這些都是軍墾軍戶,是屬於豐林山大營的佃戶……”

“軍隊還招募佃戶?”

高紹元大吃了一驚。

“哈哈,啟正剛剛從外縣回來,不清楚倒也不奇怪。這收容招募流民為公田佃戶的善舉,本就是自豐林山大營最先開始的,這位李巡檢似乎倒不單帶兵是把好手,如今他這老營附近,已經有將近一千三百多流民聚居了,比明府在東門外設置的流民大營編製丁戶還要多些……”

高紹元驚訝地四處看著,苦笑道:“這許多流民,每日要消耗多少口糧啊……還是州垣倉廩殷實啊,若是金明一口氣收容如許多的流民,倉廩早就被吃得一乾二淨了……”

陳夙通看了他一眼,也搖著頭苦笑起來。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半山坡處,轉過前麵的一座黃土堆,道路兩旁赫然站立著兩個寰甲執兵的士兵,其中一個身材略高一些的士兵身邊插著一塊木板釘起來的牌子,牌子上麵寫著幾個行書大字,赫然便是“軍事禁區”

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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