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人中間不同的政治團體、不同的藩鎮諸侯之間矛盾重重爭鬥不停,作為少數民族的黨項人這種問題相對較少。
(?小書包小說網網)特彆是對於如今正冉冉處於上升期的定難軍而言,更多的是同心協力一致對外,而不是爾虞我詐相互傾軋,如果說漢人的鬥爭哲學是攘外必先安內,那麼黨項人的哲學便是攘外才能安內,遊牧民族經濟模式的脆弱性讓黨項族群不得不團結,不團結就不能生存,不團結整個部族就將在適生存的嚴厲自然選擇過程中被淘汰,徹底消亡。
不過什麼事情都不是絕對的,黨項人的團結是個事實,但是其奴隸製為基礎的社會分配模式當中所存在的分配不公問題卻是一個在現有經濟體係下無論定難軍官方還是拓跋家族群都無法解決的一個問題。
在崇尚實力的族群社會裡,各族群會本能地選擇最聰明最強悍最能夠帶領各族群走向興盛的家族或個人作為領,這和中原王朝的嫡長子繼承製以及一係列權力運作模式都有著本質上的區彆。
但是這並不等於遊牧部落能夠按照公平平等的原則進行生產資料的分配與再分配。
定難軍拓跋家一家獨大的現實導致了拓跋家在戰利品分成和占有地域上擁有天然的優先權,這是八部族都沒有異議的事情,但是沒有異議並不等於不存在問題。
萬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拓跋家占有著最肥美的草場,占據著最能夠產出財富的鹽池,同時還獨自享有每次諸部落聯合軍事行動一半份額的戰利品,而其他七個部落家族隻能去分另外一半。
這種分配模式直接導致了在拓跋家的領們一個個富得流油奴隸成群的同時,其他八部落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卻還處在飯都吃不飽的淒慘境遇之中。
這些部族每年都會派兵參與定難軍組織的南下劫掠活動,其中很大一個原因是這些部落需要這些搶劫了來的糧食度過一年的饑荒期,特彆是在頭一個冬天十分寒冷的情況下,這種搶劫活動就會更加迫切,因為在嚴寒中倒閉的牛羊牲畜實在太多了,如果不想辦法搞點糧食,整個部族的許多人便將在新的一年中被活活餓死。
隻是這種搶劫的效果越來越差了,原本相對還算富庶的延州、慶州等地在一次次的搶劫過程中迅速貧瘠了起來。
盛唐時期延州最多的時候曾經擁有五十萬人口,如今卻隻剩了八分之一不到,即便是一次性將一個縣洗劫一空,實際上也真正搶不到多少東西。
廣順元年八月黨項大舉南下,彰武軍躲在州城中搞兵變,黨項鐵騎在延州境內縱橫將近一個半月,兜了一個大***,幾乎將南部幾個縣依次點名。
若不是知曉延州軍方的戰力,以延州的地形而言如此掃蕩迂回實際上與自殺無異,若不是地方貧瘠太甚,李彝殷是絕不會冒著風險這麼乾的。
即便如此,這一把搶回去的東西,也頂多隻夠黨項人支撐數月之用。
這是人口增長的奴隸遊牧部落社會形態最根本的內部矛盾,隻要黨項人不下大決心從遊牧社會進入農耕社會,這一矛盾在根本上是不可調和的。
[?超多好看小說]??因此貿易,對黨項人而言是生存模式的一種必要補充。
隻要繞過大局觀較強的拓跋家去和其他家族部落直接交易,便能夠輕鬆解決所有麻煩問題。
黨項人的中央政權雖然受到了中原朝廷的冊封和承認,但其與其他部落族群之間並非上下級關係,因此定難軍節度使的命令並不是所有時候都有效的,隻有在各部族承認其有效的情況下這種命令才有效。
比如說長興四年的夏州之戰,後唐軍的咄咄逼人已經危及到了八大部族整體的生存根基,因此定難軍節度使號召抗戰的命令才會變成八大部族的全民動員令。
當節度命令傷害或妨礙了部族利益時,情況就不同了。
用糧食交換馬匹,不管是對李文革陳哲還是對七大部族都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陳哲能夠獲得利潤,而李文革能夠獲得相對廉價的馬匹,七大部族可以獲得能夠保證族群生存避免餓死人慘劇生的糧食,這實在是一件三贏的買賣。
如果說有誰吃了虧的話,拓跋家和定難軍節度府吃虧了。
不過這不怪彆人,選擇和大周為敵而不是選擇臣服本來就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在李文革看來,郭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綏靖政策才助長了李彝殷的氣焰,換了柴榮就絕不一樣了。
小柴同誌隻是小小威脅了一下,李彝殷就頂不住拋棄北漢改換門庭了。
其實依靠互市和商貿往來,黨項能夠得到的利益也還是很不少的,特彆是在這樣一個時代,盛世時那些拿少數民族兄弟當猴耍的商人們都已經死絕了,交易還是相對比較平等的。
陳哲的辦法,說起來便是這麼簡單。
雖然簡單,但作為一個商人,能夠把這件事情想明白,卻是一件極不簡單的事情。
李文革重新落座,問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蘆子關雖然由在下掌控,魏平關卻是由折衙內的兵把守,雖然路程上遠一些,但也不多多走十來日而已,若是其他商戶都被趕到了那邊去,日後必將在綏州方麵形成一個規模較大的集市,以陳兄的財力,存貨量恐怕絕對比不過其他商戶的總和,久而久之,若是那些商家聯合起來壓價,一年無所謂,幾年之內便大不相同了,貿易是要依靠口口相傳的口碑的,兄台的貨量上不去,麵對壓價便不能有效應對。即便貨量上去了,兩邊壓價的結局也不過是黨項受益,而兄台和其他商戶的利潤都變得越來越少,陳兄大才,對此想必已經有應對之道?”
陳哲看向李文革的目光中開始有點欽佩的味道了,這年月一個帶兵的能把商業上的事情看得如此明白可是不多見。
他微笑著答道:“大人明鑒,靠相互爭鬥是賺不到大錢的,想要獨吞所有利潤,最終隻能是竹籃打水鏡中水月。xiaoshubao.net?[小書包小說網網]草民不敢霸占全部邊貿,更不敢與整個延州的商戶為敵。草民不會和其他商戶同行硬來的。而其他商戶也不必繞行魏平關那麼麻煩。隻需要他們將貨物以相對低一些的價格賣給草民,草民將這些貨物運出關去賣給黨項,再以相對低廉的價格收購黨項的皮毛牲畜等貨物,回到關內加上一層利潤賣給其他商戶,則這些同行不僅不會有什麼損失,還省下了一筆運費,這豈不是兩全齊美?大家都賺錢,才是真的賺錢。靠著讓彆人不賺錢甚至虧錢來賺錢,那是取死之道,草民所不取……”
不求做托拉斯,不求獨占市場份額,隻求做一個延州地區的貨物總代理……這個年輕人的商業思路還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啊……??李文革大笑著點了點頭,穩穩坐住,他知道這個手段見識均可稱高人一等的年輕人必然還有下文。
既然他的目的是做總代,以他目前的現金流隻怕有些吃力,不賒賬幾乎是不可能的,隻是若要賒賬,沒有官方背景支持一時半會是很困難的。
果然,陳哲起身施禮道:“草民還要求大人幫個忙,請大人許可草民在蘆子關南已經荒棄多年沒有人煙的土門鎮設一個貨棧,用於轉運貨物,若能再授予蓋有大人印信的通行文告一篇,公告諸商戶敝號有出關交易之權限,草民便感激不儘了……”
說到此處,他直起了身子,笑著道:“作為回報,草民願承擔大人全軍糧秣輜重的運送之責,必不使前線將士糧草有缺……”
李文革沉吟了片刻,道:“文告的事情好辦,隻是僅此難免會有人妒忌生事,陳兄日後麻煩不少。不如這樣,某手中此刻還有一張兵部簽的仁勇校尉的敕牒告身,填上陳兄的名諱,再為陳兄補一個司務參事的軍職,不需要陳兄實際到職,掛個名分而已。今日與陳兄洽談的劉衡兄弟,現如今便是我前營的司務參事,不過他的軍銜官秩是陪戎校尉,隻有從九品,比陳兄還低著一層。日後我前營所有的軍需采購,全都交予陳兄負責,現款買賣,絕不賒欠,隻是陳兄亦不可欺我,成本運費之外,加利不得超過半成,陳兄可願意?”
這番話說完,不要說陳哲,在一旁聽了半晌的陳夙通都聽得呆了。
要知道,仁勇副尉,那是正九品下的武散官官秩。
陳夙通這個正經的延州縣縣尉,也才不過從九品下官秩。
隻這一個任命,兒子便已經爬到老子頭上去了。
彰武軍中的軍官普遍官秩較低,這是時代使然,那些正經的官牒告身藩鎮們大多留給自己的家人子弟和親信,基層軍官往往是高職低銜,仁勇校尉在彰武軍中已經是個副指揮級彆的軍官了,在彆的藩鎮甚至有人以這樣的軍銜代理指揮之職,從沒有科製功名的一介白身一下子晉身為正九品命官,李文革這個見麵禮拿得實在是夠大。
“這如何使得?”
說話的是在旁邊坐聽了半晌的陳夙通。
李文革笑了笑:“陳大人,這沒有甚麼使不得的,令郎為本營解決了軍墾的種糧問題,這雖不是野戰斬,亦是軍功的一部分,一個小小的九品武銜,令郎還是當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