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稍後便會回轉,讓韓衙內久侯,卻是不恭得緊了
陳素一麵向著韓微襝衽為禮一麵款款言道。(WWW.xiaoshubao.net?好看的小說)
她初見韓微時也被這位衙內的怪模樣嚇了一跳,但是她立即便鎮定了下來,淡定自若地行禮說話,然後走到另一側的下位置坐定,端起茶杯道:“家父和舍弟均外出未歸,隻能由小女子代為奉茶了,還請衙內不要見怪。”
晚唐五代之時的男女大防遠沒有宋代那麼壁壘森嚴,雖然初唐時女子頻頻出席上流社會交際圈甚至以情人眾多為榮耀之事的誇張時代已經過去,但女子在人前拋頭露麵卻也仍然是常事。父親和家中男子不在,女兒出麵代為招待客人並不罕見。這是一個連傳統的貞節觀念都還沒有形成的時代,這個時代觀念中所讚頌褒揚的烈女,不是那些有潔癬以至於被陌生男人碰了手一下就羞憤得要將整隻手砍下來的愚昧女性,而是在公開的宴會上手執板磚將殺父仇人當場拍死的衛家無忌。
因此雖然韓微初時見是女子待客,也微微吃了一驚,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令他微覺驚訝的是,陳素初見時雖然貌似也被自己的駝背弄得呆了一下,但忡怔之後旋即麵色如常,並未有一般女兒家見到醜陋男人之時那種厭惡畏懼的天然反應,反而彬彬有禮地端坐奉茶;更難能的是此女看自己的眼神絕不躲閃。一副泰然自若地淡定模樣。
美人在側,奔波了一天原本已經全身酸痛疲憊不堪的韓微頓時又精神了起來,他微笑著拱手為揖道:“是韓某來得唐突,叨擾了陳家娘子了。”
陳素輕輕說了一聲“不敢”,隨即道:“衙內可曾用飯?若是還不曾用,妾身自當安排廚下準備膳食。”
韓微聽了。苦笑著撫著肚子道:“娘子如此一說,韓某倒真是餓了,實不相瞞,今早出門至今,某連午飯都不曾用,如今早已是饑腸轆轆了。不過也不好太過麻煩尊府,若是府中已經用過飯了,便不必麻煩。若是還未曾用過,則用餐之時若能為韓某添上一副杯箸,便感激不儘了!”
他說得客氣,陳素聽了也不禁莞爾,微笑著問道:“不知衙內可有忌口?”
韓微搖了搖頭:“沒有,韓某甚麼都吃得,如今這世道,能有一口安生飯吃,已經十分不易了!再要挑嘴,便是不知惜福了……”
這句話卻說得陳素大起知己之感。如今節鎮公子能夠如此明達知命的真是鳳毛麟角了,這位二十二歲的大齡女青年一笑之下揮手叫進管事仆人,簡單地吩咐了兩句,待仆人去了,她才轉頭衝著韓微俯了俯身:“怠慢衙內了!”
韓微皺了皺眉頭,隨即展顏道:“娘子可否不要叫秦某衙內?這稱呼無數人叫。(wwW.xiaoshubao.net?無彈窗廣告)某早已不耐煩,卻又不好直說,實在是鬱悶已極……”
陳素一對明亮的眸子掃了韓微一眼:“哦……?卻是為何?”
韓微肅容道:“衙內之職始於節鎮初設,然而如今卻成了自繼父職的憑籍。少年人少經曆練不通世事,連個縣曹都未必能夠做好,卻一下子便做了衙內,老父一旦百年,則赫然繼之為藩鎮。不管能不能服眾。也無論資曆威望是否足夠,驟然間山一般重地位子砸在頭上,哪裡還有個不暈的?明明沒有節度的本領卻偏偏強做了節度之位,隻怕舉家族滅之期不遠了……”
陳素心中暗暗點頭。這個駝背衙內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雖然身形猥瑣,見識卻稱得上高人一等。雖然還不知此人才學究竟如何,僅憑這一番言語,便已經勝過延州的高大衙內多少倍了。
陳素笑道:“公子的彆字如何稱呼?”
韓微大喜,笑嗬嗬道:“韓某字啟仁,沒有彆號,字也是父母所起,娘子便叫韓某啟仁好了!”
陳素輕輕頷:“商之微子,仁參箕比,啟仁公子的台甫果然寓意深淵古樸,頗得聖人立言立身的真意……”
韓微吃了一驚,他抬打量了陳素一番,拍手笑道:“原來娘子竟是個女才子,實在是韓某失敬了……”
陳素臉上一紅,低下頭道:“不敢當公子繆讚,小女子粗讀過幾本書,怎當得才子之名?”
韓微哈哈大笑,心情極是暢快,一天的疲憊鬱悶此刻早已一掃而空,當下道:“讀書本來便當粗讀,又不用考狀元,不做進士又不致餓死,何必非要去搶奪窮人家孩子地飯碗?粗讀才能博覽,博覽方能知曉天外有天,先秦時諸子百家,如今隻剩下儒門獨朔,實在是一樁大憾事。”
陳素卻有些不讚同地道:“諸子百家雖然不少,然則能夠用來治國的,終究不過儒家一道。黃老之言,般墨之行,申韓之術,雖然都曾逞得一時之盛,卻終歸不能用來治化蒼生,故而均漸式微。黃老學能靜心智,墨學可勵心誌,韓非之術能治宵小,然則若論起有益世道人心,還是儒學最好。”
韓微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娘子說的是!韓某也並不曾鄙薄儒學,隻是可惜,先秦諸家學術,始皇帝燒了一批,董子尊儒又致諸道式微,至今大多已經罕有存世。論起治道,諸子拍馬趕不上孔孟,百家皆不如儒家。不過這些學問終歸是前人心血,若是流傳下來
睹,即便是無益世道人心,也是好的……”
陳素輕掩檀口,笑道:“啟仁公子竟是個癡人,人家看書皆為了功名利祿,公子看書卻似是為了看書而看書,當真是少見。”
韓微也笑道:“為功名讀書,不過是讀死書罷了。xiaoshubao.net?[小書包小說網網]章麗山詩雲‘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可見死讀書地人在亂世百無一用,反倒不如不讀書的泥腿杆子有出息。這道理祖龍沒有勘破,強橫之秦才至於二世而亡。如今海內板蕩,讀書之人若是沒有點自知之明,隻怕最後死都不知道自家是如何死的!”
陳素連連頷:“此乃大徹大悟之論,非洞徹世情明曉大勢不能言。”
兩個人說了半晌。陳家父子還是不曾回來,飯菜卻已經端了上來,幾樣葷素用小碟子盛著,一碟子製作得極精致的小餅和饅,外加一壺酒,皆用一個托盤端了上來,放在了韓微身邊的案幾上。
韓微一愣:“娘子已經用過飯了麼?”
陳素嫣然一笑:“妾身自幼修習養身之道,晚上向來極少進食。未免存食!”
韓微一怔,苦笑道:“原來如此,早知道便不麻煩娘子了,實不相瞞,韓某雖然向來臉皮厚,然則娘子不吃,韓某一個人實在是萬難下咽。”
陳素想了想也是,誰吃飯時旁邊有個人看著也不舒服,當即笑著吩咐仆人道:“給我盛碗粥來,再把少爺前些日子醃的蘿卜。切一小碟子來……”
見仆人退下,陳素笑道:“家父想必是有事情耽擱了,實在是對不住公子了!”
韓微連連擺手:“無妨……無妨……”
陳素問道:“不知公子此來,究竟為了何事?”
韓微沉吟了起來,有關延州局麵地事情,他不知道和陳素一個女兒家說起是否合適。他這一遲疑。陳素立時會意,這姑娘立即善解人意地笑道:“是妾身不該問,想必是有緊要事情,否則公子不會夜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