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換李文革被問住了。
他痛苦地撓了撓頭,這是一個連自己都還沒解決掉的心結。如何來說服沈宸呢?
總不能直接告訴他,這些女人當中未來會有一個生下一個不俗的孩子,他將成為中原王朝的一個可怕敵人,而這個孩子的孫輩將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一個新的遊牧帝國……
自己畢竟是個將軍,這種神棍式的語言不適合自己。
“斬草總要除根,留下這些女人和孩子,卻殺了他們的丈夫和妻子,日後這些人總是要找我們報仇的……不殺掉這些人。隻怕後患無窮……”
李文革艱難地從自己地口中吐出了這樣的一番言語。
這種厚黑哲學,他自己向來是不信的,然而此刻,他卻要用這個邏輯去說服自己最得力的部下。
口不應心的說話。真是痛苦啊。
“大人,咱們當兵的,那一個不是將腦袋夾在腋下討衣食求功名?難道咱們日後還惦記著死在榻上麼?咱們連他們地男人老爹都不怕,還怕這些女人和孩子日後報仇?大人當日在延州城中當街手刃暴亂的兵卒,麵對上百亂軍大人尚且不怕,難道反怕這些手無寸鐵的女人和孩子?”
沈宸不以為然地反駁道。
“這是命令――你不要再講了!”李文革無力地衝著沈宸揮了揮手。
“大人――你究竟怕甚麼?”沈宸極為憤慨地問道,“大人不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怎麼今日變得如此畏懼怯懦?”
這話就相當嚴重了,下級指責上級畏懼怯懦,這在軍隊當中是極為損害上級威信的行為。
李文革愕然望著沈宸,一年以來,這是沈宸第一次對自己說出如此悖逆的言語。
沈宸毫不畏懼地與李文革對視著,目光中沒有絲毫的膽怯和羞愧。
我是在維護你,雖然我說不出是在維護你的什麼。
“君廷……”
“……你不懂”
李文革歎息著道:“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懂!”
沈宸毫不氣餒地道:“……大人,雖然卑職自知駑鈍,但是大人沒有說,又怎知卑職不會懂?”
李文革苦笑道:“若是你明知此刻手軟會為未來埋下隱患,而且是足以致使上百萬人死去,使戰火連綿,使生民塗炭,若是你明知自己手軟地結果會是這樣,你依然還能坦然地放掉這些未來的禍根麼?”
沈宸有些不解,李文革搖著頭道:“我都說過了你不會懂,如今殺掉這十幾個人,未來卻可以救幾十萬人於水火……這種事情,隻有我才深切地知道……”
“大人,卑職不懂您的話!”
沈宸十分困惑地道。“但是,卑職覺得您說地這個,不是殺人地道理!”
“嗯――?”
李文革掃了沈宸一眼,卻沒有反駁。
“大人――殺掉這些女人和孩子,無助於消滅定難軍和黨項人,無助於徹打垮平夏部落。大人說今日放過這十幾個人。會導致日後死掉幾十萬人。卑職雖然不懂這裡麵的深意,但是卑職以為,即便真的
想辦法不讓日後那幾十萬人死掉,才是大丈夫所為;依靠屠戮婦孺才能救得了日後那數十萬條性命麼?雖然卑職不懂,但是卑職覺得遠非如此!連李光儼我們都能生擒活捉,難道還懼怕他的妻妾和兒子?”
“嗯――!你說下去!”李文革一開始的無奈苦笑從嘴角消失了,他開始認真思索沈宸地話了。
“卑職――卑職的意思是說。以大人的英雄了得,即便這些女人和孩子日後成了氣候,難道大人還會懼怕他們不成?”
李文革深吸了一口氣,反問道:“若是那時候我已經死了呢?”
沈宸道:“且不說大人如今正當少――哦――正當青年,壽數還遠遠不到說生說死的時候。即便是大人百年之後,又能如何?天下之大,英雄輩出,就算這些娃娃日後一個個都成了了不得的人物,又能如何?黨項人有英雄,難道我們漢人便沒有英雄麼?平夏部有好漢。難道以中原之大,都找不出一個能夠和這些娃娃匹敵的好漢來?卑職不信!”
“還有――難道大人殺掉了這些女人和孩子,便完事大吉了麼?平夏部因此便不會再出英雄了麼?即便平夏部沒有了拿得出手的人物,野利家、房當家,這些部落呢?難道大人要將黨項部族全都殺個乾淨麼?就算殺光了他們,還有契丹、吐蕃。還有大人說的高麗、天竺、大食……若是日後咱們乾不過這些人,是咱們沒本事,難道咱們還能抱怨人家有本事地人出的太多了麼?”
“若是能將咱們的好漢英雄一茬一茬都挑選出來,咱們便誰也不用怕,就算真的一個英雄好漢也沒有了,難道便不能培植訓練麼?咱們丙隊原先是副甚麼樣子,大人也不是沒見過,如今不過一年時間。不是照樣成了如虎似狼能打敢拚的好漢子?隻要咱們心齊,中原這許多人,還怕養不出幾個英雄好漢來麼?若真的咱們連一個英雄好漢也養不出來,那便是被人家像割麥子一樣一群群割倒砍翻。也是應當應分的,誰讓咱沒出息來著?”
平時在軍中,沈宸極少如此長篇大論,今日情急之下,居然說了這大半天道理。
李文革心中的穿越情結開始有些慢慢鬆動化解,沈宸說的是對的,如今情勢已經大不同於自己所熟知地曆史,在曆史上李光儼可從來沒有被一個叫做李文革的穿越俘虜過,他做了俘虜之後是否還能生出李繼遷那麼一個彪悍的兒子不好說,不過可以肯定,隻要自己將這個銀州防禦使帶回延州去,他這輩子便再也沒有希望接任定難軍節度使了,那麼他的兒子也注定將沒有機會小小年紀便出任銀州押蕃落使,從而積累下豐厚的政治軍事資源。沒有了這些資源,即便李繼遷出世了,即便他仍然像曆史上的西夏太祖那麼武勇出眾英雄了得,他也萬萬沒有資格成為平夏部落眾望所歸地大酋長。
即便沒有了李繼遷,也沒有了李元昊,就算自己再怎麼努力清除後患,若是子孫後代仍舊那麼不爭氣,中原王朝也仍然會亡在少數民族的手裡。這和彆人的強大毫無關係,真正有關係的是你自己是否足夠強大。
李文革記得,唐太宗貞觀末年,奉命持節铖出征西域五國的大軍統帥昆丘道行軍大總管名叫阿史那社爾,是個突厥皇族。
為大唐開疆拓土征伐萬裡的大將軍,是個胡兒――
天朝軍隊的總司令,是個外國人――
這是何等的心胸,這又是何等地自信?
後人隻有自身強大,才不會懼怕這些遊牧少數民族;後人若是不夠強大,便會被這些民族所奴役,這是最簡單的自然規律,不會因某個個體的存在或消亡而改變。
那些抱怨祖先給後人留下了無窮後患的論調,乍一看起來或許很有道理,其實乃是天下最無恥地邏輯。若是後人足夠努力,祖先再衰弱這個民族也會漸漸變得強大;若是後人不夠努力,再強大的祖先也蔭澤庇護不了這樣的後代。
真正自信而有朝氣的民族,絕不會坐在地上抱怨祖先沒有給自己留個好底子……
真正自信有朝氣的的民族,不可能隻靠一代人的拚搏和努力真正強大起來……
一個自信的有朝氣的民族,要靠民族精神的傳承,要靠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拚搏和艱辛努力,才能強大起來……
真正的強大,絕不是我爺爺比你強我爸爸比你強,而應該是――我比你強!
我比你強――隻要這四個字能夠作為一種精神和文化傳承下去,這個民族即便今天隻有幾個人,也將在未來成為整個世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