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中國兩千年曆史上最偉大的國都,長安還在,卻已的長安了……
和周圍的田畝人家一樣,上林苑已經荒蕪了,鎬池已經乾枯,昔日魚鳥肆意的仙境如今隻剩下一片被歲月風乾了的泥跡。曾經招待過四夷君長和諸國政要的大明宮已經隻剩下一片殘垣斷瓦,含元殿的基座上,幾隻懶洋洋的寒鴉棲息噪著,北苑的大安宮已經被抹去了全部存在痕跡,昔日顯赫一時的秦王府所在位置,現在稀稀落落居住著幾戶人家,大明宮那青石鋪就的宮牆還在,卻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多少年風日曬雨淋之下,早已經失去了當年的神采氣度。
城裡的情況也差相仿佛,除了裡坊的建築格局沒有變,其他的都已經變了。朱雀大街上人煙稀少,原本繁華昌盛的西市如今隻有十來個小商販在經營叫賣,平康坊的姑娘們再如何塗脂抹粉也抹不平臉上的歲月風霜,芙蓉園中野草叢生,曲江池裡泥鰍橫行,城北的太極宮……除了宮牆依舊,大部分建築物已經被掩埋在瓦礫中。
當年曾經擁有過百萬人口的輝煌都市,如今全城的居民加在一起還不足三千戶。
這便是廣順三年十二月的長安,一個已經漸行漸遠的時代的象征。
李文革初進長安時,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這座都市,不要說比之當年的大唐之都,便是比起現在地延州都有所不如。這是一座完全喪失了生機和活力的城市。
駐守長安的是當朝宰輔王峻的侄子王淳,他目前以殿前侍衛馬步軍虞侯的職務權知京兆府事,手上隻有三個指揮不到一千人的駐守兵力,長安、萬年兩縣當中,萬年縣令的位置空了已經將近四十年,卻無人填補,一直以長安縣令兼知萬年縣事。
這倒也不難理解,萬年縣主要是當年的皇親貴戚王子王孫們居住。大片地土地山林田畝茶園牧場彆業都是這些貴族地私產。隨著朱溫篡唐地步驟一步步展開。這些人幾乎全數都被遷去東都洛陽,萬年縣剩下來的人口經過這些年的饑荒和戰亂,如今連兩百戶都沒有。這麼一點人口,再單設一個萬年縣縣衙,確實也沒什麼意義了。
節度使進京,是件大事,按理說王淳是不應該怠慢的。雖說他是宰相親族,又實際掌著京兆軍政,坐鎮長安俯瞰關中,但畢竟不能和威權赫赫的節度使相比。以李文革此時的身份,不要說王淳,便是王峻親來,都有資格平起平坐。王淳雖然**坐在長安,但是對他。關中的藩鎮們還真沒有幾個人看在眼裡。不要說史家馮家,便是當初地高家,也從未將他這號人物放在眼裡。要趁他無能奪取長安。這些地方諸侯沒這個本事,但是卻也並沒有誰擔心王淳會對自己不利。
笑話,折從阮這樣老虎就蹲在身邊打盹,誰還會去在意一條土狗?
然則王淳自己卻不是這樣以為的,自從擠走了李洪信,滿心以為自己能夠接替這個老牌軍閥在關中稱王稱霸,然而皇帝卻毫不領情地任命數朝元老在朝中資曆僅次於馮道的宣徽北院使檢校太傅左千牛衛上將軍翟光鄴為永興軍節度使權知京兆府,他這個逼迫李洪信入朝的大功臣卻僅僅得了個“同知京兆府事”的名義,好在崔某人命薄,十月份便病死了,長安這才算輪到他王淳主事。(WWW.xiaoshubao.net?好看的小說)
在王淳看來,延州那種偏僻的小地方出來的節度使,也沒啥了不起的。和他這個來自中原地見過大世麵地宰相親族比較起來,這個過境的李文革純粹是個土老帽。
話雖如此,不迎不送,不宴不請,畢竟是有失禮數的事情,再說又有京城叔父地信函在此,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做的。
因此在得到負責巡城的左都押牙報告之後,王淳還是帶著親兵坐著盛行起來還不到兩百年的轎子來到城西迎接李文革一行。他好歹也算武將出身,坐轎子倒不純粹是為了舒服,而是為了彰顯身份。在汴梁呆得久了,中書門下的相公們、部院寺監的大臣們,大多都是坐轎子的,就是前任權知京兆崔某人,也是坐著轎子晃來晃去,騎馬的除了武將,便是一些邊臣節帥。王淳的身份在汴京實在太低,自然不敢囂張,然而此刻在長安他自家便是土皇上,自然不用過於在意了。
見麵的時候,他正要下轎,透過撩起的轎簾看到李文革沒有下馬,便自又坐了回去。在轎子內和李文革。
他如此怠慢嘴臉,自然惹得李文革的隨行人員大怒,沒有李文革的命令,康石頭等護衛親兵不敢擅動,反倒是負責引領李文革進京的呂端趨前說話,責備王淳失禮。
王淳哪裡肯把呂端放在眼裡,六品的職銜,又是在太仆寺這樣的閒衙門供職,有甚了不起?若不是知道此人有皇命在身,當即便叫隨從打他一頓了……
李文革卻好涵養,不但自家沒有火,還及時止住了要與王淳好好理論一番的
到了晚上設宴款待的時候,王淳的幾句話卻再度令李文革和呂端麵麵相覷。
這草包一麵剔著牙一麵對李文革道:“李節度進了京,可要好好去拜見一番本官的叔父!”
李文革忍著笑客氣道:“在下初次進京,中書的諸位相公執政,都是要一一拜望的,自然不會漏了王相國……”
王淳連連搖頭:“……旁人那裡不要去了,隻要有本官叔父一人照拂,李節度日後便前途無量,其餘諸人皆腐儒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李節度便不必在他們那邊耗費時間了!”
這幾句話說得老氣橫秋,呂端忍不住譏諷道:“懷仁節度不過而立之年便做到了一方藩鎮。右驍衛大將軍,檢校太保,沒有王相公照拂,前途似乎也沒有差到哪裡去……”
王淳怒道:“……你這儒生好不識趣,本官和李節度麵前,哪有你說話的份?”
他一直稱李文革為“節度”,既不肯按照這個時代對節度使地統一叫法稱“節帥”也不肯按照職事官銜稱呼李文革為“大將軍”,實在是因為這兩個稱呼都令他老人家深感不爽。一樣手裡麵有兵有地盤。自己的地盤還比他大比他好。又有一個做宰相的叔父照拂。憑啥他年紀輕輕便可以又做節度使又做大將軍,自己卻隻能頂著個虞侯頭銜“權知京兆府”?
李文革卻並不十分惱怒的樣子,伸手止住了要繼續言的呂端,笑道:“既是宴會,吃好喝好才是要緊,這些沒甚打緊的話,一味說來作甚?”
說著。向呂端連連使眼色。
呂端心知他在捉弄這位代理京兆尹,搖頭歎息苦笑著不再說話。
“如何是沒打緊的話?”
王淳倒是認真起來,放下酒杯故作神秘地道:“叔父前些日子來信,和本官說起,李節度先前在延州,與他老人家似乎有些……”
“哦——?”李文革眉棱骨輕輕一動,微笑著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聽著王淳下麵地話語。
“……節度當真是幸甚。相國大人沒有絲毫記恨之意。真可謂寬宏大量……海納百川……哦——宰相胸襟——”
聽著他在那裡自顧自說得熱鬨,李文革心中卻暗自冷笑,王峻原先一直把寶押在高家身上。在朝廷裡隻怕沒少給自己製造麻煩,反正從頭到尾無論是折從阮還是李彬都從來不曾對此人報過什麼希望。說到寬宏大量……自己如今扳倒高家強勢上位,不和王峻來算這筆舊賬便是給郭威地這位副統帥兼親密戰友留著些許顏麵了。無論外人怎麼看,王峻應該明白這一點,此人雖然狂妄跋扈,卻絕非愚蠢無知。高家已經倒了,對王峻而言他們很難說還有什麼價值了,這時候王峻應該是反過來和自己結好地時候,怎麼會反倒讓這個草包侄子來羞辱自己呢?
“……有一件事,乃是叔父托本官轉告李節度——”
王淳繼續暈頭暈腦地說道:“叔父說,隻要你肯領頭上表奏請陛下封他為節度使——平盧也好天雄也罷,他老人家必然投桃報李,還節度一個世襲爵位,王爵不好說,國公卻可以管飽……”
李文革頓時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王峻想和自己和解,這一點他已經透過王淳的話語描述體味出來了,但是他老人家選擇的這位和自己初步接觸打前站的人選委實有夠廢物,居然當著呂端這個朝廷寺丞說出如此不知輕重的話來。
不過李文革知道,僅僅憑這麼一番話,郭威不會將王峻如何。那麼鐵的關係,豈是一番話所能離間的?最終王峻啥事沒有,自己可就未必了。曆史上王峻一直想當使相,他最終也確實當上了使相,不過李文革知道,肯定不應該是自己地帶頭奏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