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汴梁風物(7)(2 / 2)

北唐 蠶室廢人 5461 字 2個月前

馮道有些驚訝地“哦”了一聲。他倒是不驚訝李文革這個說法本身,這些原本便是河防地常識,他奇怪的是李文革這個年輕的邊帥居然對於治水之道如此熟悉,這在朝廷中確實罕見。

他還不曾答話,一旁的袁述已經深表讚同:“節帥說得是,下遊雖然有所分流,頂春汛秋汛和一般的夏汛問題都不大。怕便怕夏汛之時自洛水到澶淵一線暴雨不停。水位漲得沒個邊,商胡的堤壩一旦垮下來,洪水成扇麵狀擴散開去,南至淮水,北到漁陽,方圓百萬餘裡,頓時便是一片魚蝦世界了……”

李文革點了點頭,歎著氣道:“治黃河不是一時一晌一朝一代的事情。總要朝廷以舉國之力。調撥大批錢糧軍力才行。光是年年清淤,靠著些民夫修修補補,終歸不是正經辦法。治河,終歸還是要靠軍隊……”

馮道默默注視著李文革,始終沒有說話。

李文革又和袁述兜搭了幾句,最後笑道:“在下還要趕著在日落前進京,這便辭去了,今日叨擾了袁大人,日後若有機緣,再向大人討教治河之術!”

袁述連稱“不敢”,李文革這才翻身上馬,與馮袁二人拱手作彆,帶著親兵打馬飛奔而去。

“這便是延州那個靠著兵變將高家掀翻上來的李文革?和傳聞中地樣子似乎有些對不上號啊……”目送著李文革地隊伍遠去,袁述對馮道道。

馮道沒有言語,他自後唐年間入相至今,三十多年間目睹了不下五次黃河大水,其中兩次洪水逼到了汴梁城下,京師周圍變成了一片汪洋,自然深深曉得這條大河地厲害。

聽著袁述絮絮叨叨評價著李文革,馮道緩緩開口道:“此人的字是李彬取的,曰‘懷仁’,李文質在西北沉浮數十年,眼力還算不差!”

袁述扭頭看著他問道:“令公這是何意?”

馮道似乎有些疲憊了,輕輕撫著額頭問道:“若是按照此人所說,修繕河工用軍隊來做,你估計要動多少兵力?”

“……”袁述呆呆無語。

……

亂世難為官,侍奉的皇帝老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換了人,得不斷改換門庭才能坐得穩。亂世升官快,這又是另外一番道理,太平盛世憑借明經進士花團錦簇的文章詩句高中魁元,也不過拿到了一張進入仕途的門票,要苦哈哈一層一層熬資格,在不同的部門和品秩之間遷轉來去,小心不要讓禦史們抓到把柄,還要謝天謝地求著爹媽長壽多活些日子,千萬不要在自己仕途地關鍵時刻掛掉——否則一旦丁憂,三年不能為官不說,再起複時原部門原單位已經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戚便是個亂世科道官的代表,他是後漢乾佑三年的榜眼,一甲第二名,那一年的狀元乃是王樸。當時殿試之後,吏部擬定的授官規則是前三名優待,二甲以下統統配到京郊各縣打雜,從九品官熬起。

於是敕牒下,王樸為校書郎,戚為著作佐郎,一道直史館。沒多久王樸被樞密使楊邠聘為幕賓,自然立時生,離開了史官這個冷清的閒地。戚卻沒有這等好運氣,苦嗬嗬做了幾個月,又使了銀錢運動朝中的大佬國舅李業,這才提前轉為著作郎,遷為金部員外郎。金部員外郎雖然官不大卻是個頗有權的職位,戚卯足了勁準備乾出一番事業來。

沒想到任命地敕牒剛剛下來,還未曾上任,郭威地大兵便開進了京城,李業被誅殺,他所任命的所有官員都被一體罷免,戚這個倒黴蛋自然隻有重新待選,這一回他學了乖,在吏部運動來去,無論如何要放一個外任,哪怕出去當個縣尉,也比在京裡當官舒服。

折騰了幾次,他那點薄產早就花了個七七八八了,最終選出來,卻選了個門下主書令史,還是閒官一個。

廣順元年郭威稱帝,所有官員均加官一級,這一次戚走了天子近臣範質的門路,得為鴻臚寺主簿。

從此戚跟著範質,直到範質拜相,去年八月份奏請其為正五品中書舍人知製誥,這原本是一步登天地好事,卻被與範質素來不和的宰相王峻橫插一道子,升官倒是也升了,也還是正五品,可惜不是正五品中書舍人知製誥,而是門下省正五品給事中,判鴻臚寺。

中書舍人和給事中,一屬中書一屬門下,本來是對置的職位,其中中書舍人掌製誥擬就,給事中掌國之封駁審覆,純論權力,給事中似乎還在中書舍人之上。奈何那是魏晉隋唐時的老黃曆了,自唐初到現在,以中書舍人而入閣拜相不下百人,給事中拜相則除了魏文貞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自從中唐改製之後,給事中的職權形同虛設,根本就剩下個空架子了。如今中書舍人加知製誥則可以日夜陪伴在君王身邊,乃是地位僅次於宰相的天子近臣,隻要越過翰林學士這個坎,出則為侍郎,入則可以平章;可是給事中判鴻臚寺卻隻能管管基本沒啥可管的外交禮儀事務。

五代鴻臚寺卿是名譽職務,一般多做加銜使用,真正的寺務則由判寺全權負責,因此雖然是五品,可也算位列九卿了。

可惜沒有實權,隻能是受累跑腿的命。

這一次迎接八路軍節度使李文革入京的事務,便全都落在了他的肩上。

戚做事情倒還認真,在禁中領了相公們的敕命,回到寺內便吩咐手下們打點安排。

“……都仔細著,不是第一遭接外藩節帥了,一律比照上遭折家的例,禮儀上略減一分即可,其餘供應一應照例不得克扣……這回來的可不是個好得罪的角色,若是惹了他,仔細你們的性命。另外,界北巷的館驛收拾出來,這一番來的人多,一百多人都擠在寺中萬萬住不下。”

戚正吩咐著,卻見門外一個典客署的官員在探頭探腦,頓時胸中光火,指著問道:“……再有一個時辰便要出城去接人了,你還在那裡玩忽,有何事便進來稟報,無事自去準備,賊頭賊腦卻是作何事?”

那官員急忙進來苦笑著稟報:“那兩個西域的胡僧又來了,還是為了建茹素佛寺的事情,下官看見大人正忙,便沒敢通稟!”

戚皺著眉頭想了半晌,這才想起來是兩個想在汴梁建寺廟的摩尼教徒,已經連續來了多次了,隻盼著能夠得自己開得一封條子,拿到開封府去了事。

這事情雖然不大,然則卻非是戚能夠做得主的。華夷禮教大防乃是朝廷的大事,鴻臚寺是沒有權力擅自批準三教之外的邪教在京城設館立寺的。

“你去告訴他們,中書的相公們這幾日沒空商議這等閒事,待得他們閒下來,自然要議個結果出來,此事雖然不緊要,卻並不小,相公們十之還要請旨。讓他們回去好好等著不要著急!”

那官員陪著笑道:“他們的意思,是問問究竟何時才能有消息,他們已經等了半個月了,日日都來,也怪辛苦的……”

戚眼睛一瞪:“他們辛苦我便不辛苦麼?正月裡麵還要打疊精神接外地的軍將,這大冷的天,在家裡圍著火煮酒喝豈不是美?何時有消息要由相公們的定,要看相公們何時能夠騰出功夫處置此事,我一個五品判寺,哪裡能得知道?”

“是!是!下官這便轉告他們……”那官員擦著汗退了下去,戚這才回到了自己辦公的堂內,重新整理了一遍官服,自認結束整齊,這才轉身來到正廳前,見外麵馬車儀仗等物均已備好,他墊著步子上了車,揮手吩咐道:“直往西去,出新鄭門,在十裡亭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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