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初,魯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迎來了第一次文學沙龍,主題是“魯迅作品的現代性”。
魯院既然以大先生的名字命名,那麼每一屆高研班,都會有一個相關的專題活動,有時候是專家講座,有時候是研討會,而這次選擇的形式是文學沙龍。
文學沙龍相對來說比較輕鬆,大家把教室裡的桌椅排成了相圍而坐的形式,桌上擺了果盤和茶水,還真有點暢所欲言的氛圍。
不過形式雖然輕鬆,也是要有人主持大局的,這次沙龍主持人是魯院的張院長,同時安排了人記錄發言。
這次高研班將在7月底進行一次考核,選拔可以進入燕師大“作家研究生班”的人選。所以每次集中研討、文學沙龍都會成為記錄在案,成為考核的一部分。
2004年畢竟不同於1988年。這屆高研班的大多數學員都有本科文憑,一部分已經有了碩士文憑,像張洪傑甚至已經是曆史學博士了,所以普遍對碩士學位的需求並不像當年那些前輩那樣強烈。
而且讀碩士需要脫產兩年,學員們基本都已經有家有室,也是單位的骨乾,無論家庭還是事業都不允許他們有兩年的空窗期。因此最後選擇讀碩士的恐怕不會很多。
在主持人張院長的簡短發言以後,學院就開始熱烈討論起來。
首先是對於“現代性”的定義上,學員們還是比較快地達成了一致,認為這裡的“現代性”主要還是指文藝或文學領域的現代性,即審美現代性——
解構宏大敘事,意味著將文學作品的平麵化、瑣細化和去深度化,現代主義、先鋒派、頹廢、媚俗和後現代主義都可包含在現代性當中……
但是對於大先生作品中的現代性,大家則有著比較大的分歧。
許多學員認為大先生的一部分作品,如《故事新編》裡的《眉間尺》(又叫《鑄劍》)、《起死》,以及《呐喊》裡的《白光》,具有一定的現代性,但是整體而言,大先生作品的框架仍然較為傳統,有些諷刺與隱喻的使用過於直白。與同時代的小說家施蟄存能嫻熟應用精神分析、心理分析相比,顯然過於保守了。
甚至有學員進一步批評道,大先生的作品與思想都已經落伍了,當代作家有更好的學習對象,甚至應該徹底摒棄。
這樣的言論引得不少人讚同。雖然也有一部分同學持反對意見,但是聲量比較小。
其實出現“坐在魯院裡反對大先生”這樣的情況也不奇怪。20世紀80年代末到21世紀初這十幾年,是中國社會思想的嬗變期,從各個角度質疑、反對甚至要打倒大先生算是其中的一種思潮。
於華後來在一次演講中說過,36歲以前,大先生是他唯一討厭的作家。後來為了一項改編工作,他重新看了一遍大先生的小說,才發現大先生的偉大——《狂人日記》裡一句“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了我一眼”就將一個精神失常者的內心世界塑造得惟妙惟肖。
演講結束以後,一個挪威的作家過來與於華握手,說他當年對大先生的討厭,與自己對易卜生的討厭一模一樣。
張潮一開始發言並不積極,直到討論的風向越來越偏頗,才用他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教室裡那一片低沉的氛圍,說道:
“大先生的作品,不僅深具‘現代性’特征,更對今天的文學創作很有啟示。首先,我認為現代性的主要特征是“祛魅”,人代替了神,成為精神世界的中心——原本由宗教統治的世界觀被科學領域、道德價值領域與美學領域的不同的理性觀念所替代……
大先生的作品,恰恰就是幫助國人完成一場遲到了300年的祛魅。
《祝福》《故鄉》是對封建製度下,表麵上溫情脈脈的宗族關係的祛魅;《肥皂》《白光》是對傳統道學理想的祛魅;《奔月》《傷逝》《幸福的家庭》是對傳統婚姻與愛情關係的祛魅;《在酒樓上》甚至對自己前半生從事的事業進行了祛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