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麵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看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隻覺得他們吵鬨。——魯迅】
這段話,被張潮放在了小說《蝸居》的開頭,然後由一個叫袁亞琴的高研班同學念了出來。
今天是高研班放假前的最後一天,不上課,但是要進行學員的作品圍讀會。既然參加的是“作家班”,自然要拿出像樣的新作品來。
不過大部分人呈上的都是詩歌、散文,小說也以短篇小說為主。畢竟上課才一個多月時間,大家又都是在課餘的間隙裡寫的,一般不會太長。
但是張潮卻捧出了一個2萬多字的小說開頭,在座的都是老江湖,看了裡麵的人物關係和故事線索,就知道這小說短不了,至少也是個大幾萬字的長中篇,大概率是長篇。
張洪傑笑道:“我看小張你是長了兩個腦袋四隻手。天天看你在鼓搗劇本,結果悶不吭聲地又寫上長篇了。”
張潮笑道:“還好不是三隻手。”
同學們都笑了起來。
袁亞琴問道:“你才多大啊,怎麼會想到寫這種題材?”
張潮道:“前一陣不是和大家一起逛胡同了嗎?破破爛爛的四合院裡麵,卻住著好幾戶人家。四合院裡連個廁所都沒有,還要到外麵上公廁。可往胡同外麵一走,又都是高樓大廈。這種強烈的反差,讓我有了靈感。”
張潮所寫的《蝸居》,背景不再是滬上,而換成了燕京,所以弄堂也變成了胡同。實際上,世紀初胡同裡的老燕京和新租戶們,麵臨的居住矛盾,比弄堂裡的居民尖銳得多。
滬上的弄堂好歹都是晚清到民國時期落成的,距今也就100年左右;運用的建築材料和技術,也都是近代的。而燕京的胡同和四合院,許多都有2、3百年的曆史,最早甚至能追溯到蒙元時期。
不管這裡麵曾經住著什麼達官貴人,修建的時候用了什麼金磚玉瓦,也禁不起這幾百年的時間衝刷。地基沉降、通風采光差、沒有下水道……已經與現代化的生活格格不入了。
大先生的那段話,雖然寫的不是燕京的胡同,卻也能生動表現出住在這樣的環境中,那種逼仄、局促的壓迫感。
所以把背景放在燕京,小說人物對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蝸居”的渴望,也會更加強烈。
一位同學感歎道:“小夥子對題材的敏感度真是太高了。就說這燕京的房價,我看到東城那邊要賣到1萬多,那不是一套小房子就要快100萬?嚇死人咯。老百姓誰買的起啊!”
許多人紛紛附和,討論聲嗡嗡一片,唯獨張潮閉嘴不言。
不過還是同宿舍的龐於亮看不下去,連忙把話題拉回正軌,發言道:“表麵上張潮寫的是‘蝸居’,實際上還是在寫人心、在寫人性。裡麵的幾個人物,都被一種強烈的物質欲望驅動著。‘房子’,隻是這種欲望的一個具象的載體……”
龐於亮說完以後,有人突然問:“張潮,你是個‘反城市主義者’嗎?”
張潮思考了一番,回答道:“當然不是。就像老龐剛剛所說的那樣,‘房子’隻是物質欲望的一個載體。在這本小說當中,我更希望呈現出的是‘一個問題被城市化了’,而不是‘一個城市化的問題’。我本身來自於一個小城,第一在燕京這樣的大城市中生活這麼久,這種巨大的落差感,讓我抓住了人物的一些核心氣質……”
隨著討論的深入,大家熱情完全被激發了。本來新作圍讀會都是互相恭維居多,走走形勢就好。但是張潮的小說卻像一根針一樣,紮在了許多作家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