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對,把他往這兒抬。”
“這棵樹不錯,比較粗。”
“就它了。”
“來,一,二,三——”
窗外傳來紛雜的人聲,聽起來很是熱鬨。
熱鬨之中,混雜著撞擊聲,和一個太監的叫聲。
周遜:……
這個叫聲……像是小李子的聲音。
小李子為何在窗外慘叫?
昨夜的一句話,突兀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酷刑,必須酷刑!’皇帝忿忿道,‘小李子,你死了!’
難道……
周遜快步走向窗邊,推開窗戶。
他雖然冷淡、厭惡小李子,卻並不願意見得他在自己的眼前血濺五步、橫屍曠野。
這並非是什麼寬容又或者聖母之心……而是他在那場科舉之前,多年以來,曾從四書五經中浸染的、曾引以為自己人生準則的……
士大夫的自持。
儘管他已經被磋磨了這麼多年。
而且小李子除了對他出言譏諷,也沒有做彆的什麼事情。至少他罪不至死,也不至於當以酷刑對待……
周遜打開窗戶一看,一愣。
“一,二,三——”
“嗷——”
他看見幾個小太監,正一同抬著小李子。有人抬肩膀、有人抬手、有人抬腿,正分開他的雙腿把他往樹上撞。
周遜:……………………???
這是什麼?
皇帝說:“這是阿魯巴。”
周遜轉過頭,皇帝穿著龍袍,背著手立在他的身邊。
周遜:……
皇帝見他看了過來,得意地揚著眉毛笑了笑,接著突兀地打了個噴嚏。
……
周采一大早的便到了宮門外。
昨晚,他在五王爺的護送下拖著一瘸一拐的腿回到家。臨到府前時,他遠遠地便瞧見一個身著深絳色官服的人正領了人往外走。那人眉目俊秀卻冷厲,周采一瞧見他就暗地裡恨得咬了咬牙。
那人正是絳衛副指揮使陸顯道陸大人,仗著他那身為公主的祖母,素來和周采不合。五王爺看見他便吼道:“陸顯道,皇上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已經下令撤走周府這邊的人,且派人快馬傳書。你還留在這裡乾什麼!”
“陸某身為絳衛副指揮使,隻是儘責罷了。”陸顯道不卑不亢道,“既然二位來了,陸某這就撤走了。”
說著,他領著一眾絳色衣衫的侍衛由周府魚貫而出。在途經周采時,陸顯道說到:“皇上對周大人的偏愛,實在是讓陸某歎服。”
周采被他涼涼的眼神一瞥,就知道這隻鷹隼這回又沒能把自己這個“巧言令色”者拉下馬,且心中極為不悅。他略略地挑起嘴角,對他疾言厲色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陸顯道沒再看他哪怕一眼,越過他走了。走在他側邊的小絳衛則清脆地笑了一聲道:“陸大人,您彆生氣啦,想要做成周大人這樣也不是誰都能做得來的。咱們今晚放班兒後去東華門門口瞧瞧新奇,聽說那兒的地磚被周大人拿膝蓋磨了一個時辰,如今亮鋥鋥的,可乾淨了。”
“你!”
五王爺怒極要與他們辯論。周采膝蓋疼得不行,努力壓下麵上的怨毒之色,小聲道:“算了。”
“阿采。”五王爺痛心疾首道,“你就是性兒太好了才被他們如此作踐!”
他真心實意地替周采抱著不平,倒是把他正遭受著“折磨”的男寵忘到了一邊。
周采進了周府。見他回來,眾人大喜,周母更是拋棄了自己高門主母素來裝模作樣出的禮儀,抱著他滿口“心肝兒”地哭個不停。
整個周府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周小妹更是洋洋得意道:“我早說了,皇上最疼我哥哥,不可能任人欺負咱們家的!”
“大哥,”周小弟也是滿目崇拜,“你真了不起!”
一家人其樂融融,言笑晏晏,卻全然把那“犯事兒的賤種”忘到了一邊。到後來,唯有坐在角落裡的一個庶女無意間提了一句:“周遜他……”
“呸!提那賤種做什麼!他要是死了,才好呢!”周小妹怒道,“都是他把咱們家害到這個境地!”
那庶女原本對周遜也並不關心,隻是好奇,聞言也縮縮脖子陪笑道:“隻是想知道,他是要被處斬了吧?”
周采搖搖頭。
“或許沒那麼容易,”他眉目間猶有一分哀切,心裡卻儘是快意,“皇上看在我的麵子上饒過了周家,可他卻……他如今,大約是生不如死吧。”
“彆提那掃興的了。”周母輕描淡寫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她想了想,又道,“你明日記得進宮向皇上謝恩。多謝皇上饒過我們周家。”
“即使母親不說,我也是要去的。”周采垂著眸道,“皇上這次實在是對我太好,我隻怕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淡淡地歎了口氣。
“有皇上護著,誰也不能拿我們周家怎麼樣。”周小妹倒是高高興興地抱著自己的兄長,“多虧了皇上喜歡哥哥。哥哥,你記得叫皇上好好地弄死那人,咱們擔驚受怕了好幾天,總要出出氣!”
周采摸了摸她的腦袋:“淨胡說。”
他的嘴角,卻還帶著溫柔的笑意。
今早,周采照例是先去了東華門。東華門巍峨的建築還在遠處,他看著那片亮鋥鋥的地磚,原本尚未傷愈的膝蓋又開始疼。
“是周大人啊。”守門的侍衛瞧見他來了,點頭哈腰地替他開宮門。周采素來能自由出入禁內,已經不是稀奇之事,昨日在宮門口下跪,也不過是為了表演以求情。然而走在路上,他總覺得路過的宮人們瞧他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想必是自己昨日下跪之事,已經傳遍了全宮,害他成為笑柄了!
周采表麵還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心裡卻已經恨毒了周遜、恨毒了那陸顯道。他咬著牙關到了養心殿門外,原本和他相熟的小鄧子卻怔了怔,結結巴巴道:“周、周大人,您來了……”
“不必通傳了。”周采對他柔柔一笑,“我直接進去便是。”
這也是慣例了。以周采對皇帝的了解,他大約是方才晨起,且昨日見了血,估計是心情最不好的時候。他這時進去柔和安慰,正合了皇帝的心意。
小鄧子的神情卻讓他隱隱地覺得不對勁,他結結巴巴,眼神閃躲道:“這,周大人,恐怕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
周采莫名地便有些心慌。接著,他聽見小鄧子道:“皇上昨夜……這,養心殿裡還有彆人在呢……”
養心殿裡還有彆人在?!
要知道,自從他與皇上熟識後……皇上視後宮中人如敝履,寧願與他聊天,也從不召幸他人!
周采勉強壓下心裡的恐慌,試探道:“不知是宮裡哪位娘娘……皇上昨晚,竟不生氣?”
按理說,皇上暴虐,應當拷打了周遜一晚上,又怎麼會有精神臨幸他人?!
小鄧子嗬嗬笑了一聲,道:“皇上昨夜正得佳人,可高興得很呢……”
“手腳麻利著點兒!”養心殿裡傳來其他宮女的聲音,“皇上說了,替周公子裁的新衣、用的各種用品、古董擺飾……今天之內就得弄好呢!”
“擺飾?按那最高的規格來。《夢奠帖》、《善見律》……都找來!”
周采:……
皇上喜怒無常,卻最醉心於字畫收集,他所得的孤品,即使是周采也不能日日得見!如今,卻完全地拿出來給那人……還有那周公子……
周公子……佳人……
周采沒來由地臉色慘白,一個極為荒謬的想法出現在了腦海內。
難道裡間那人……那佳人……
是周遜?!
可他怎麼……不可能……不可能!
他正腦內亂慌慌的,又聽見另一邊小李子的慘叫聲。周采瞧不見那邊的景象,問小鄧子道:“那聲音……可是小李公公?”
“是小李公公。”小鄧子小聲道,“小李公公得罪了裡麵那位,正在受罰呢!”
小李公公……那可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啊!
周采一時感覺天旋地轉,他感覺原本便疼痛的膝蓋更軟,幾乎要跪了下去。
周遜……周遜不是應該已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麼!
這一日之間……都發生了什麼?!
“皇上,”小鄧子從門外進來,“周采到了,在殿外候著,您看是傳他進來,還是……?”
周采。
周遜的眼神暗了暗。
皇帝對此毫無察覺,他拍了拍周遜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你這一世的哥來了,出去見他一麵?”
周遜搖了搖頭。
皇帝想了想:“你這是覺得自己連累到他了,不好意思見他?沒事兒,他不會怪你的。俗話說得好,渡儘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周遜看向他。
“這句話還是你說……你的一部分文章兄弟裡說的呢。”皇帝真誠地拍了拍周遜的肩膀。
“我沒說過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