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哥哥,你吐血了啊。”(1 / 2)

巨大的沉默席卷了整個喜堂。鮮紅的絲緞在空中飛舞著,像是在為那兩道英勇離開此處的紅影送行,又像是對於在座者的無情的嘲弄。

這場難以收場的喜事最終以眾多賓客的自發的告彆而告終。首先站起來的是兵部尚書,他很是尷尬地咳了一聲,假作身體不適,離開了周府。

然後是第二位、第三位……才子佳人的喜結良緣從京中最大的盛事,變成了最荒誕的笑話。離開喜宴的眾人均是滿臉沉痛,不肯露出一點表情,不肯說一句話可誰都知道,此刻整個京城裡唯一最安靜的地方就隻有周府了——或許還有嚴府。而除此地之外,皆是沸反盈天的海洋。

而誰都知道,這些臉上皆如死了親人般披麻戴孝的麻木的賓客們等出了周府後,又會變換另一副模樣,比任何人都要積極地派人去打聽今日的事情,打聽嚴小姐、長公主、周采三人之間這出狸貓換太子的故事。當然,在往後的歲月裡,他們在遇見周采又或者其他當事人時,依舊會裝作雲淡風輕的表象。可當當事人回過身去,他們便又會開始竊竊私語,將這樁奇事拿出來作談資:被一個女人搶走了自己的新娘,而那個人原本,又是搶了那個女人的功績,以成就了這樁英雄救美的奇事,如此荒誕,如此小人。

——這在未來的周采的人生裡,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了。

大半的人依舊還坐在椅子上,麵麵相覷。唯一一個在站起身來後沒有離開周府的人是顧大學士。他撫著蒼白的胡須到了那張《煙波圖》前,看著那張《煙波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此時,在椅子上如坐針氈的太傅也在多次焦慮地看向天色後,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他走向正一臉慘白地、頹然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的嚴尚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振峰,氣過傷身,天有不測……咳,如今時辰快到了,我得……”

太傅喜好收集名畫是出了名的。今日他原本是要在喜宴後去多寶閣參加拍賣會的,如今時辰快到了,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而嚴尚書隻是坐在椅子上,滿臉慘白,素來侃侃而談的男人此刻失去了控製一切的能力。而太傅也才發現,這名一直以端直出了名的同僚,如今坐在這裡也隻像個頹然的老人。

他還想說什麼,便看見一名眼生的家丁向他跑來。儘管眼生,那家丁依舊穿著太傅府中的服飾。他剛想皺眉問他怎麼到了這兒來,可那家丁卻氣喘籲籲地開口了:“老爺,拍賣開始了,那幅畫,揭曉了!奴才剛才去看了!”

他的聲音落在寂靜的喜堂中,實在是太明朗了。由於被尷尬的沉默所裹挾,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渴望他能說出點什麼來打破如今沉滯的一切。仿佛就這麼幾句話,就能打破如今如泥沼般的氣氛,讓整個場子重新熱起來,賓客們又能帶著虛偽的笑容觥籌交錯似的。

“是《煙波圖》,是《煙波圖》,是隱居的大儒雲中山人認證過的,《煙波圖》的真品!”那家奴歡喜地喊著,還有些氣喘籲籲,“嗯……啊?這裡這幅圖,怎麼同方才那幅圖,長得這麼像?”

……

所有的人都走了,連同被嚴嘉扶進了馬車裡,送進了醫館裡的嚴尚書。顧大學士在同人爭吵,指出了那幅假畫上非特殊顏料所繪製的頂後,也自知拂了嚴尚書的麵子,用袖子蒙著臉,不好意思地走了。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幅所謂被嚴家珍而視之的、從外麵尋回的傳家寶,是一件贗品。

“嚴尚書不善此道,他辨認不出,也是正常。要是他不是那麼相信自己鑒賞書畫的能力,而去找其他人來幫忙辨認,或許是能看出來這隻是件贗品的。”

“嚴尚書就是太心急了,要在此時將它擺出來。或許是想替他自己,又或者他女婿,靠這個來扳回一城吧。”

“到底是恩人所贈之物,又如此珍貴,就連拍賣行都請來了雲中山人,嚴尚書就是缺了些心思,去找旁人確認……”

“他也未必是不上心吧,或許隻是太相信自己看畫的水平,那畫,的確仿得很像。”

到頭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就連嚴嘉也走了。他走時臉龐是那樣的平靜,不是之前那種近乎麻木般的平靜,而帶著幾分海闊天空般的釋然。也是他溫聲,將父親扶了起來,送進了馬車裡。

“姐姐她自由了,我們也回去吧,父親。”他這樣道。

周府就這樣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裡。車上,嚴尚書靠在馬車上,臉如乾涸的山川般蒼老著。嚴嘉看著他,頭一次平視自己的父親,他發現,父親老了。

“父親,不需要姐姐的犧牲,我也能振興嚴家,恪守君子之道。您說過,做人要走正道。”他低聲道,“可自己走在這根道上,身邊卻全是親人的血淚和屍骨。若是這樣,又算什麼正道?父親,我會恪守您的教導,為國為民而活。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但是……”

他沒有再說話了。

他希望自己以後再入夢時,那間屬於嚴府家人的屋子裡,不會再出現任何一張哭泣的臉。

周采踩在鞭炮的碎紙上,他靴子的底麵與碎紙摩擦,發出枯燥的吱吱聲。

那幅山水圖還橫亙在喜堂中,像是一道抹不掉的傷口。他用手去觸摸,而後之後,開始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荒唐的笑聲在喜堂中回蕩。其實他本不必笑的,也不必這樣戲劇,因為空空蕩蕩的喜堂中隻有淒冷滿地的月色,隻有一個觀眾。

那個觀眾穿著杏色的衣服,坐在椅子上,沒什麼表情。所有人都走了,隻留下一個他。

隻留下一個他。

“……今天的這一切。”周采輕聲道,“有多少是你安排的呢?我聰明的弟弟?”

“從這幅畫……”他用手指,戳了戳這幅畫。

“到長公主。”他指向高台下,那裡,是嚴小姐縱身從樓梯上躍下,落入長公主的馬背上的位置。

“到那個小廝。”他指向那個揭穿了畫的真相的小廝所跑來的方向。

“到顧大學士,到那些議論紛紛的人,到所有人……”周采一個個計數著今日曾導致了他這樣難堪境地的所有人名,最終,轉頭看向周遜,“到底有多少是你安排的?”

周遜看著他,漆黑的雙眼依舊是冷冷的:“現在問這些還有意義嗎?”

“有意義,當然有意義。”周采看向天空,朗聲大笑,“整個世界都在同我為難,我要問的,我要知道的就是——到底你在算計我?還是整個天道與我過不去?曾經它視我如寵兒,如今,卻讓你奪走我的一切……”

“天未曾誅你,如果他肯誅你,以你的惡貫滿盈,你早就不會活到今日了。天不偏向任何人,它也未曾憐憫過我。但,也並非我在算計你。周采,整個過程中,我從未弄臟過自己的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日所發生的一切果,皆是由你埋下的因。沒有人逼你冒認嚴家的婚事,沒有人逼你將我送進王府,沒有人逼你冒認我的詩。周采,你才是那個可悲的、虛榮的、急功近利的贗品。”周遜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而如今隻是奪走原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就讓你這樣氣急敗壞?”

周采是真的氣急敗壞了。他聽見自己的牙齒咯咯作響。他想,周遜發現了,他居然什麼都發現了。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從我七歲時,我就明白。放任你活著,早晚有一天,你會奪走我的一切。”周采咬牙切齒道,“你明明隻是個庶子,卻憑什麼壓我一頭?你為什麼沒有死在湖水裡?要是你死在你七歲那年,一切都會變了……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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