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丞相找到了一樣東西。”(1 / 2)

連日延綿的雨到了祭祀那日, 終於斷絕。

邊境與北魏的戰事,也終於暫且停歇。北魏在西洲與梁州損失慘重,暫且屯據雲州。整個雲州已然被景國的軍隊包圍,儘管雲州有北魏著名的戾將軍在, 此刻也是大勢已去。

皇帝就要在這一日登臨京城中設立的祭台, 向上天請求和平、告慰戰士英靈。

祭祀前兩天, 皇帝便拉著周遜來,讓他看自己穿的衣服,翰林院幾次定稿的禱詞也放在旁邊。周遜看他興致勃勃, 神情嚴肅, 對皇帝道:“沒想到你這麼認真啊。”

“嗯?什麼?”皇帝一邊給自己的頭上戴頭冠, 一邊問他,“什麼這麼認真?”

“沒什麼, 就是想到去年給你寫禱詞的事了。那時候文武百官讓你去祭祀, 你很不喜歡去,抱怨了好多次。”周遜低下頭,專心地替他理身上的腰帶。皇帝低頭看見他一頭黑發, 臉上紅了紅。

“……如今心態發生變化了嘛,我既然來了這裡,就要為這裡的百姓負起責任來。既然成了這個時代的君主,就要尊重這個時代人民的文化和習俗。總是拿著自己的所謂‘先進觀念’嘲諷人家的文化模樣,和脫離現實、高屋建瓴有什麼區彆?而且, 既然沒有尊重, 就沒有對他們的理解。如果祭祀能讓他們安心,就該尊重他們,就該去做,而不是口口聲聲說什麼‘科學’, 仿佛自己比他們更高貴似的。”皇帝說,“抱著自己的學識、將百姓視作愚民,不是真心地想要這個時代變好,而隻是對於自己的炫耀。而傲慢,是一種無知。”

“這句話是誰說的?”周遜替他將腰間的玉佩掛好,“又是哪位先生?”

“是我說的。”皇帝道,“你之前說我太急了,我反思過自己,確實,我的急切來自於我的傲慢和無知。”

周遜整理好,抬頭看見皇帝。那一刻他發現,皇帝比他高大半個頭,低頭看他時雙目漆黑,鼻梁挺拔,睫毛很長。

他突然覺得呼吸有點緊張。

如果周遜和皇帝同在一個時代,那麼他應該會知道,自己現在的反應可以被稱之為——

“被突然嚴肅的皇帝蘇到了”。

不過皇帝很快笑了,眉梢眼角依然是他熟悉的陽光與爽朗。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周遜的臉頰道:“你最近瘦了好多。”

周遜不自覺間聲音就變軟了:“有……一點吧。”

他被皇帝抱在懷裡,呼吸間都是對方的氣息,沒忍住就緊張地抓上了對方的肩膀。皇帝埋在他的脖頸間,對他道:“最近幾個月我們都好忙,每天都加班到淩晨,倒頭就睡——”

然後身下就傳來了懸空感。

周遜一句驚慌失措的“不行明天還有事”剛到嘴邊,就感覺到一把把他抱起的皇帝把他……

晃了晃。

然後又晃了晃。

皇帝:“嗯!!真的瘦了!!以前抱你時感覺沒這麼輕的!!”

然後就把他放了下來。

周遜:……

“從明天起讓蓮蓉她們多給你燉點魚湯蹄花湯之類的補補身體你的腰抱起來都有點硌手……嗯??你怎麼瞪我了??”

周遜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直到周遜離開一個時辰後,獨自躺在養心殿裡的皇帝,才猛然明白了原因。

然後淚水從眼睛裡流了下來。

皇帝:“嗚嗚嗚,九九六害人啊!!”

……

無論皇帝如何痛心疾首,第三日的祭祀,都如期舉行了。

葉家族長如計劃時一般,當日從會從暫時所羈押的地方被運出。然而周遜卻在運出他的前一日,迎來了一名意外的訪客。

說是意外,其實也不是很意外。最近一段日子,魯丞相常常到周府來。他們時而下棋,時而看書,偶爾魯丞相和他說說他新收的那幾名徒弟的事。魯丞相的確是很有學識的,他們在一起時,倒像是朋友。

可意外的是,魯丞相帶來的東西。

他在案卷裡發現了一封未曾被交出的絕筆信。

那是被林家家主縫在囚服裡的,寫給自己的女兒的絕筆信。

當時林家家主未能看見女兒進門,他被流放時,向押送他的獄卒求來了筆墨,寫了這封信。這封信被他縫在了衣服裡,原本等著某一日,能寄出去。可惜他罹患了風寒,最終卻去世,那封信便被一直放在了檔案庫裡。這封信最終也不見天日。

魯丞相發現了這封未曾被拆封的信,將它帶給了周遜。

“如今你是林家唯一的後人了,這封信,的確是該給你的。”魯丞相這樣說。

周遜感謝了他。魯丞相在叮囑他好好休息後,便走了。直到他走後,小多才過來,告訴周遜,魯丞相送了兩隻大豬蹄過來。

周遜有些哭笑不得,讓他們把豬蹄拿去煮了。

他一個人回到書房裡,信在他的手中,陳舊泛黃,是二十多年前的氣息。拆開那封信時他突然想起皇帝說的一句話,天空中的星星其實離人們很遠,人們所看見的,是它們幾百年、幾千年前發出的光。

而這一刻,他一行一行地那些字跡,看到了那個幾十年前因心軟而結交好友、過於天真的林家家主的星光。

……

翌日清晨。

清晨,葉家家主在隱秘的馬車裡被送走。他們一路撿著小路走,路上沒有什麼人。他戴著腳鐐,努力把自己縮進馬車的角落裡,驚慌失措著隨時會到來的襲擊。

清晨,皇帝從皇宮出發。他所乘坐的馬車將會穿越京城——直至新搭設的祭壇。他會在祭壇上告慰所有的亡魂,將必勝的信心帶給在警戒線之外的、人山人海地、等待著他們的百姓。

清晨,沈老頭從福康公主府上出發。

他碰到了福康公主的駙馬,被她稱為“老陸”的那個人。老陸是那年的榜眼,學識好,卻沒有什麼野心,笑嗬嗬的,成了公主駙馬從此便再無有大好官途的可能也不在意。剛開始尚公主時,福康不肯同他相親,更不要說是圓房,他也不在意,每日隻沉在書畫裡,每畫好一幅畫,就給福康送過去,福康不肯要,就拿回來。

這樣一日一日地過去了,他也終於從“駙馬”,變成了“老陸”。

他同老陸說了些話,老陸依舊笑嗬嗬的,手裡提著鳥籠子。他從府上離開,慢悠悠地,開始在京城的路上走。

他走得偏僻,路上除他之外沒什麼人,拐過一條又一條街道,終於,在某條街道他停下了。

他脫下鞋,開始甩,鞋裡進了沙子。

他沒有聽見來自外界的聲音,隻是一直甩、一直。與此同時,葉家家主的馬車途經一條小橋。皇帝的馬車被堵在一條人流熙攘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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