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和他一起做好多好多事啊(1 / 2)

收拾戰局的士卒們在清晨發現了五王爺的屍體, 他趴在汙水橫流的小巷裡,死不瞑目。他身上是被亂刀砍出的傷,身後拖了一道很長很長的血痕。

令人驚歎的是, 他似乎是硬生生地從王府裡出來, 又爬到這裡來的。

更讓人困惑的是, 整個王府竟衰敗至斯。這些天來, 五王爺似乎整日都在隻在房裡喝悶酒, 而他的房中, 除了一地陶瓷碎片, 也再也找不到任何東西存在過的痕跡。

五王爺到底是為何來到這裡就死成了一個謎團。然而並不會有人將此事放在心上。在將涉事的混混與肅王的手下進行處置後,他的死,隨著他的屍骨被葬入地下, 畫上了徹底的句號。

而他所居住的王府也被騰空了。皇帝沒有拆掉它, 因為它或許還會有新的用途, 故而節省一下建築資源。

而在這之後,受到清/算的則是肅王的人。肅王見秦良被捕,自知陰謀敗露, 索性糾集人馬, 妄圖進行絕地反擊。

在他看來, 文人言官們口中的局勢對他大大有利。他隻需要在酒樓裡將皇帝擒獲,以皇帝之名下達罪己詔,挾天子以令諸侯。又或者, 在酒樓裡便讓皇帝因暴病而亡、又或者讓皇帝瘋了,到時候整個京城群龍無首, 自然就是他上位的好時機。

更何況,他手裡還握著一張王牌。

——本該在五台山修行的太後。

——一心想要將自己的兒子,五王爺救出來的太後。

太後也在當時的宴席上。她是被肅王秘密地接回來的。她一出來, 便斥責皇帝如今言行失狀,為了一個男寵戕害自己的手足同胞,幾乎是發了瘋。接著,她又一轉態勢,勸皇帝早日歇歇,朝政的事,就交給肅王吧。

放在過去,那個皇帝說不定就流著淚答應了。曾經的皇帝之所以成為暴君,便是因他與五王爺同為太後的親生子,卻隻因他生下來就被抱給寵妃撫養,即使在寵妃死後回歸太後身邊,也從未得到過太後的愛。在登基之前,他與太後之間曾因此發生過極大的一場衝突。太後指著他,口口聲聲說他不配登上皇位——配登上皇位的,當然是她最愛的寶貝兒兒子容汾。

因此,在太後去五台山修佛後,原本的皇帝便成了個放浪形骸的暴君,他廣納男寵,做了那麼多荒唐的事,也未必沒有因母後而放逐自己,渴望得到對方的回看的意思。

然而……

“然而,如今站在酒樓裡的,是英明神武的我!”皇帝用大拇指指著自己,得意洋洋道,“我當場就先發製人、殺聲震天,我一記北鬥神拳,將肅王拿下……嘶。”

周遜用沾著酒的棉布處理他的傷口,麵無表情道:“若不是我來得夠快,你早就死了。”

他眼尾紅紅的,還殘留著哭過的痕跡。當時當他趕到酒樓、救下皇帝時,皇帝的肩膀上還插/著那根亂箭。

周遜沒見過皇帝那麼亂來的人。

在肅王的人手包圍中,皇帝居然先發製人,用刀抵住了肅王的脖子,大吼著“要死一起死,殺我先殺他”。

其實當時肅王還沒有抱著同歸於儘的想法。他反而被皇帝的突然暴起給嚇了一跳。

甚至皇帝還在亂軍之中,當場扯下了肅王的褲子。他原本是想擾亂場麵,卻悲劇地發現,肅王,甚至是個天閹。

這對於肅王來說很悲劇,對於那些支持肅王的臣子來說,也很悲劇。

他們在那一刻控製不住地把自己的眼神投向了肅王的下/半/身。就在這羞憤欲絕令人窒息的氛圍裡,周遜帶著人馬趕到了。

然後就是平叛。在得知了肅王的天閹事實後,很多家臣甚至因此失去了戰鬥力。肅王徹底地瘋了,拿起了刀要和皇帝同歸於儘,然後被皇帝端起旁邊擺放著的一整盤小米辣,糊到了臉上。

最終,肅王被亂刀砍死。而當皇帝的一個反了水的護衛向著被逼到牆腳的皇帝舉起長刀砍來時,皇帝怔了怔,一時間沒下手——

然後,他便被一把劍捅了個透心涼。

屍體倒下,出現在屍體背後的,是渾身浴血的周遜。他將那把長劍丟在地上,眼神有點渙散,還沉浸在自己第一次親手手刃敵人的恐慌中。接著,皇帝便抱住了這個發著抖的修羅,帶著他往樓下跑。

皇帝肩膀上的箭就是在那時中的,他一路上護著周遜,讓他一點傷都沒受。等到安全後,周遜便抱著他,開始哭。

他其實不愛哭的,可那一刻的所有恐懼勝過了其他。

回到宮裡後,周遜眼睜睜地看著太醫把射入皇上肩膀上的箭拔了出來。那根箭上還帶著倒刺,可皇帝在被拉得傷口血肉模糊時,卻依舊一聲不吭。到頭來抿著嘴,眼睛發紅的人又成了周遜。皇帝於是讓人拉了個屏風,在屏風裡一邊抖,一邊給他講笑話。

“你知道烽火連……連三月的下一句是什麼嗎?是……褒姒……笑成了個憨批,哈哈哈……”

“老王憤怒地打開水龍頭,因為開水,燙、燙到他了。”

不過可惜的是,到了最後,周遜也沒笑出來。直到他走到皇帝榻前,皇帝捧起他的臉,親了一下。

替皇帝換好藥後,周遜低著眼,又開始替他一下一下地吹熱湯。皇帝瞅他這副模樣,撓了撓腦袋,對他道:“你沒必要這麼擔心啦,太醫說了,我的傷很快就會好。”

其實皇帝不知道他到底在心疼什麼。周遜想。

皇帝來自於的那個時代,隻有鮮花雨露和陽光。那個時代的皇帝身邊不會有刀光劍影,不會有那些滿懷血腥的爾虞我詐,不會有這些僅僅隻是晚了半個時辰不察,就會可能發生的死亡與悲劇。

這原本都不是皇帝應該承受的。他想。

“其實我的承受能力很強的,以前看過好多血腥的戰爭片呢。我還玩過吃/雞遊戲,可6了,你放心!”

皇帝像是看出他在憂慮什麼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周遜看著他,對他勉勉強強地一笑。

“你彆再不上心了。”皇帝坐起身來,用手托住他的後腦勺,抵著他的鼻尖道,“你再傷心,就不好看了知道不?”

“……嗯。”

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皇帝眼看著周遜快要高興起來了,才和他吐槽道:“其實我沒搞懂啊,那個肅王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能搞掉我?還有那個太後,我好歹是她親兒子吧,兩個兒子誰當皇帝不是當皇帝,真是太詭異了……”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那個太後像個神經病一樣,她應該能看出我不是原本的皇帝吧?這下可麻煩了。”

“這都不是你現在應該操心的事情。”周遜認認真真道,“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養病。”

皇帝:“嗯……”

周遜好好囑托了他一番,在確認一切無恙之後,又要離開。臨走前,他聽見皇上說:“其實我還有一件想做的事……”

周遜回頭:“什麼?”

皇帝對他挑挑眉毛,笑容中帶了幾絲促狹的賤意:“我想和你……”

周遜:……

他冷冰冰道:“養你的傷去。”

說完,他便關門離開了。他烏發如雲,卻沒能遮住嫣紅耳根。

他從養心殿裡出去時,正聽見小李子回報。小李子看了一眼養心殿裡麵,對周遜訥訥道:“周大人,太後娘娘說,她要見皇上……”

說到這裡,他又看了看四周,匆忙地補了一句:“太後娘娘知道五王爺死了。”

周遜聽完他的話,點了點頭,道:“我去見見她。”

“周公子,您小心點。”小李子看著遠處的落日,提醒道。

……

周遜進入太後被幽禁的院落前,便聽見了裡麵傳來的聲音:“哀家是太後,他是哀家的兒子,哀家怎麼就見不得兒子了?”

院落外的守衛都是周遜的心腹。周遜讓那些人回避,他進去時,太後正坐在茶桌旁。她在看見周遜的那一刻,便露出了厭惡的表情:“是你?”

周遜不卑不亢,也坐在她的對麵:“皇上命我來探望太後。”

“就是你,你這個賤人狐狸精,要不是你,哀家的兒子怎麼會……”太後看著他,高高地挑著眉毛,滿眼的嫌惡。

周遜絲毫不理那些汙言穢語。他看了眼空蕩蕩的茶杯,道:“宮人們照顧不周,茶喝完了,怎麼也不替太後倒水?”

說著,他挽起袖子來,替太後倒了一杯茶,放在太後的麵前。他動作優雅而賞心悅目,是專門練過茶道的模樣。即使太後對他滿眼的厭惡,此刻對於他的禮數也挑不出錯來。

周遜看起來謙卑溫和,又是替皇帝而來,太後自然便以為他是為了求和而來。太後冷笑一聲,周遜於是適時地道:“皇上在病中很想見太後,可皇上如今,也是傷透了心。這麼多年來,皇上放浪形骸,也是為了”

他一句一句地,先是用謙卑的言辭與溫和的情態放下了太後的戒心。

在那之後,又是半個月,半個月來,周遜日日去看望太後,每日,都替太後倒一杯茶。

他是唯一一個能見到太後的人。

直到第十五日時,太後終於在談話時,冷哼一聲道:“當皇帝,他也配?當初若不是先帝說,我同那妖妃,誰先誕下皇子,誰便能晉貴妃之位。否則,他一隻狸……”

在說到這裡時,太後麵露慌張之色。她連忙端了茶來喝,掩蓋自己的失態。

這是她第一次喝那茶。

“皇上今日身體好了些,說,讓您去見他。”周遜道。

太後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悅之色。她自稱要整理衣著,到後麵去了。等出來時,她看見周遜正一個人站在院落裡,於是皺著眉頭道:“迎接哀家的人呢?”

“這個問題。”周遜笑笑,對她不緊不慢道,“太後問問您藏在袖子裡的……短刀吧。”

眼見著事情被拆穿,太後冷哼一聲。她乾脆狂妄地笑了:“你能怎麼樣?我是太後,是皇帝的母親!他害死了我的親兒子,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要帶著你們下地獄!”

她話音剛落,卻看見暮色中周遜笑容曖昧,然後……

她捂著脖子,緩緩地倒下。

茶水裡有毒。周遜花了半個月,讓她習慣了自己倒茶的習慣。

那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會讓人心跳驟停、看上去卻仿佛是在睡夢中去世的毒藥。

周遜將太後的屍體進行了處理。史書上將記載,太後在睡夢中溘然長逝,僅此而已。

至於狸貓換太子的那些故事,他也會找到涉事人等,將它徹底埋葬。不過,似乎年輕時的太後遠比如今還要心狠手辣一些。當初替她用健康男孩換走死胎的涉事之人早就被她儘數處死,而除她之外唯一對此知情的肅王,也早因天閹被公開處刑的打擊瘋狂、並在亂刀中死亡。

而這些事皇帝都無須了解。如果兩個人要一起行走在這個世上,必然有一人的手裡沾滿鮮血與罪孽,周遜希望,那個人是他,也隻會是他。

而皇帝隻要站在他身前,帶著無儘的夢想迎接與擁抱陽光,帶領他前行的方向,就夠了。

他希望皇帝的笑容永遠如他從那個鮮花著錦的世界裡來時一樣,不要有一絲陰霾。

翌日,秦良被北魏的人以極高的代價接走,離開京城。在離開京城前,秦良突兀地提出了一個要求——他想去江州一趟,去看看林家的,舊址。

皇帝沒有答應他。

他走那日,陸顯道頂著一身的傷,也去城門外看他。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秦良。秦良注意到他的眼神,隻給他一個輕蔑的笑容。

周遜拍拍陸顯道的肩膀,道:“陸大人……”

“我知道。”陸顯道低聲道,“他不能死在景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