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灰色的影子攀援而上,它們沿著青年的腳踝,直到他致命的脖頸。
它們是這個不願湮滅的、未來時空樹分枝的意誌。
它們要將這個能夠改變未來的青年纏繞住,它們將裹挾著他,讓他沉下,將他釘死在這個時空中!
無數的時空碎片在那一刻於分枝越發延伸的未來中出現。無數的碎片中,青年伏在玻璃上的雙手漸漸滑落。無數的碎片中,他弓著身,緩緩地跪下,頭抵著牆壁,發出無聲的嚎哭。
這就是這個時間線的結局。
可就在灰影抵達咽喉的那一刻,青年下滑的手卻停住了。
他停在了握著畫卷的,畫像的手上。
無數的繩狀灰影開始慌張了。它們不安地扭曲躁動著,要繼續向上。
可那一刻,它們聽見了青年的聲音。
“我想起來了。”青年說,“我是為了再見到他,而來到這裡的。”
“而這裡……”
“不是我要抵達的時間。”
無數的灰影發出尖嘯,它們竭力掙紮著,像是瀕死的蛇。可它們仿佛被無可阻擋的力量所阻礙,咆哮著從青年的身上被驅逐,頃刻之間落入地上,潰散逃亡回了牆壁之中。
無數漆黑的掌印出現在牆壁上,一個又一個,一堆又一堆,沿著長廊向著青年逼近。而青年隻是看著那幅畫像,他眼神沉靜,帶著無儘的眷戀,卻又含著更深刻的堅定。
他將手展開,五指伸展,貼在玻璃上。
像是隔著玻璃,與另一個人牽手。
他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又像是最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言語太過蒼白,於是能留下的,隻有三個字。
“謝謝你。”
他輕聲道。
“謝謝……能與你相遇。”
身側的世界開始崩塌,原本潔白的小展廳變得開闊。無數的門出現,無數的人的漆黑剪影出現在門口,看著畫像下的青年。
它們踏著仿佛踩著十五厘米高跟鞋的詭異的步伐,跌跌撞撞著向著中央的榮浩宇走來。
無數漆黑的掌印,漸漸遍布了整個房間的牆壁。
“我看見了,你很幸福,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你有了……這麼好的人生。”
每說出一句話時,他都感覺自己的身體
更加輕靈一點。
“儘管這樣,但我不需要你這樣努力。因為……”
“我會回到你身邊。”
整個博物館都在震顫,這是這個即將被毀滅的未來最後的反擊。越來越多恐怖而詭異的景象出現在這個瀕臨消失的未來中,無數的“人”、無數的“事件”、帶著強烈求生欲的未來。
它們要活下去。
漆黑身影的包圍圈開始縮小,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更加恐怖詭異的景象。
“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不止是喜歡你。我比這個世界上、所有空間、所有時間線上的任何人,都要愛你。”
“因此我沒有辦法接受,我無法親眼看見你的幸福的未來。”
“因為……我回到這裡的目的,就是與你重逢。”
‘為什麼要殺了我’
‘為什麼要殺了我’
‘為什麼要殺了我!!!’
無數不似人聲的惡毒的咆哮聲傳來,那是來自這個可能存在的時空的咆哮與反擊。而玻璃框裡的畫像也發生了變化。
它不再是含笑的青年,而是極為恐怖的不似人形的景象!
所有的扭曲與最後的反擊在那一刻發生。在所有的黑影襲來,所有的呼吸都被剝奪時。
榮浩宇似乎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那個東西很涼,很輕,像是一滴水滴。
又像是一滴眼淚。
一滴不可能出現在此刻時空之內的眼淚。
下一刻,他看見自己的身體騰空而起——而那個血紅的奔湧著的,曾險些將他徹底吞噬的末端,則在嘶吼慘叫聲中扭曲成了漆黑的一團。
然後碎裂成片、成粉、徹底地湮滅。
這是最後的穿越。他浮在漩渦之中,看見所有光怪陸離而恐怖龐大的渦旋在那一刻,都仿佛變成了清晰的、緩緩旋轉著的萬花筒。
而他也看見了漩渦末端的,那些無數伸向其他方向的、宛若樹冠的分枝儘數碎裂。
它們變成了一塊塊細小的碎片,在宇宙中緩緩地散落,如同有柔風將它們由樹上吹落。所有的樹枝在那一刻變成了仿佛花瓣一樣的東西,而最終留下的,隻有那條通往唯一的、確信的方向的通路。
在命運落下的那一刻,所有通往不同未來的枝條都枯
萎作繁花。花瓣們散落在那條路的周圍,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條開滿鮮花的旅途。
而他也張開雙手,任由著自己,向著那唯一的閃爍著白色的亮光的未來湧去。
那是他的安魂所與夢想鄉。
那是等待著他的周遜所存在的地方。
那是他的家。
他是他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靈魂的唯一的錨點。而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到他身邊。
思念會彙聚成水窪,可最終指引他義無反顧地去往他的方向的,是他想要見到他的願望。
而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想見到的人,此刻也如他一般地想要見到他。
“完美TE。”雲端上的二號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笑嘻嘻對五號道,“都說了你不懂愛啦。”
五號:……
“好吧。”他看著那落入漩渦的白色靈魂,聳聳肩道,“確實很……”
浪漫,如詩如畫。
然後他就聽見了漩渦裡發出來的聲音。
“哈哈哈哈!!老子又回來了!!!”
五號:……
二號:……
“這個才是正確的結局。”五號虛著眼道。
……
在最後一朵桃花落下時,周遜睜開了眼。
他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夢。
他感覺自己的臉上濕噠噠的。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在夢中落淚了。而那滴淚……
他意識到自己還躺在皇帝的身邊,在這春天的最後一天。他將臉貼在皇帝的臉上,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腦袋還有點暈乎乎的,他剛想坐起來,就聽見了一個聲音。
“彆動,再貼一會兒。”
……
…………
………………?!!
“喲。”他看見枕邊的皇帝對他眨了眨眼,還是從前的模樣,“我銀河火/箭隊又回來了!!”
“……”
“現在是早上嗎?還是晚上?中午?要不再睡一會兒……”
“彆再睡了。”
周遜聽見自己的聲音。
他曾經想過無數次,當他醒來,或者當他再也醒不來時,他會做什麼、說什麼。
他曾構思過無數次自己在那時的回答。它們或許氣壯山河,或許溫柔繾綣。
可他沒想到,到頭來,他卻隻說出一句乾巴巴的——
“彆再睡了。”
僅此,而已。
“好好,不睡了。
現在是幾月幾號了?春天了嗎?還是夏天?……”
那是聒噪而熟悉的對話。
周遜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他坐了起來,背過身,手在被子裡毫無章法地抓著。他想自己是要抓一枚發帶出來,好把頭發束起來,可被子裡根本沒有發帶。
然後他才明白,他隻是不想被榮浩宇看見自己……
正在淚流滿麵。
“彆哭了,彆哭了。”榮浩宇抱住他,讓他轉過身來。他雙手捧住他的腦袋,鼻尖對著鼻尖,對著周遜道:“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