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2 / 2)

在裴燎察覺之前,又收回視線,略垂下頭,欲蓋彌彰地重拾毛筆,筆杆輕抵住下巴,有些走神。

沒人知道,他寫字的偏好是肉/體。

那些線條分明,體脂率低,寬肩窄腰的男性/人體。

這個隱秘的癖好是他在紋身店打工時發現的,比起冰冷粗糙的紙張,還是有溫度有起伏的皮膚更吸引他。

不管什麼膚色,隻要那些肌肉會呼吸,就會讓上麵的字呈現躍然跳脫的美,靈動、有活力。

可惜他眼光太高,一直遇不到特彆想寫的人。

……裴燎除外。

無可否認,裴燎是他見過最合心意、最漂亮的“紙”。

偏偏他對人有意見,打死都不可能開口說這事。

夏澈壓下心底的遺憾,看到吃不到的空虛讓他越來越難受,沒好氣地對裴燎說:“趕緊拿去貼,彆站這兒,我煩。”

莫名其妙惹人嫌的裴燎:“?”

我乾什麼了?

門口寒意冷得人打顫,夏澈不樂意受凍,裴燎也難得不勉強,自己站外麵墨跡了半天。

夏澈等不耐煩了,才裹上厚重的長款羽絨服出去。

“怎麼那麼慢?”

“總覺得不對稱。”裴燎滿臉認真,還在比劃,聽到聲響抬眸看來,立馬蹙起眉心,渾然不顧剛調整好的對聯再次淩亂,拽著他外套帽子往門內丟,“那麼想炫耀你的腳踝?”

家居褲是七分,羽絨服也不拖地,夏澈後知後覺感到腳踝的冷,扒著門道:“羨慕?”

裴燎嗤笑一聲,不置可否。

德行。

夏澈抱著胳膊,不客氣地指揮道:“左邊的,上移1.5厘米。”

裴燎偏不,把右邊的下挪1.5厘米。

夏澈:“。”

你有病吧?

他懶得再理叛逆少爺,雙麵膠砸在對方懷裡,轉身進門。

裴燎彎起唇角,把對聯固定好,

屋內暖光照在紅紙上,灼熱了指尖。

【門迎春夏秋冬福,戶納東西南北財】

【迎福納祥】

果然,夏總還是那麼喜歡錢。

合租第一天巧逢新年,沒有想象中雞飛狗跳,那點未展露的矛盾被他們心照不宣掩藏,各乾各的事,平安無事度過了大半天。

裴燎剛到鄢東,一大堆事,能忙裡偷閒過幾天年假已屬不易,貼完春聯進書房就沒出來過。

夏澈一邊做蛋糕,一邊刷歐洲那邊即將聯絡的幾家企業,想了想,趁烤箱運作,敲響裴燎書房門:“現在空嗎?”

裡麵很快回複:“進。”

簡潔利落氣勢足,不愧是當慣領導的。

不巧,夏澈也當慣了,不會像其他人一樣規矩行事。

他壓根沒把自己當客人,自顧自坐進單人沙發椅中,晃著滾輪飄到裴燎對麵:“昨天沒來及說的事,我們聊一下。”

某人脖頸鎖骨和腳踝都沒有遮擋,細瞧過去,左側鎖骨上半截褐色疤痕若隱若現。

裴燎默默調高室溫:“你說。”

“你回鄢東後應該已經接手項目了吧?”夏澈開門見山,“年後準備負責什麼?”

不涉及公司機密的事裴燎一向大方分享:“和渡盛合作的跨國項目,我記得你們也有參與。”

夏澈心裡咯噔一聲:“歐洲?”

簡單兩個字,裴燎似有所悟:“你負責?”

“可能是。”夏澈沒把話說死,“但我不希望是。”

“為什麼?”裴燎蹙眉,“你很介意和我共事?”

“確實是原因之一。”夏澈看他黑了臉,聳肩道,“其二是因為,我不是這個項目最適合的人選。我工作後重心大部分放在國內,跑國際也鮮少跑歐洲,對那邊市場了解不深。”

說得冠冕堂皇,言之鑿鑿,裴燎卻一語道破:“你覺得這個項目的回報,比不上你的付出。”

夏澈被看穿也不惱,笑道:“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所以,我希望你作為甲方主理人,可以跟我們岑總點明不要我。”

這是最好的方法。

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他不喜歡裴燎,裴燎擔心私交影響工作,點名不要他合情合理。

裴燎不答反問:“你是不是看上其他的了?”

“這麼了解我?”夏澈讚歎,打趣完坦率點頭,“我打算疏通KL和林氏銀行的關係。”

沒有富人不在意銀行。

KL需要銀行關係,夏澈本人也需要銀行的產品,林氏向來是有錢人的首選。

裴燎哼笑:“沒記錯的話,林氏現在掌權人是林老爺子的三兒子林珝?”

“換個代稱,是和林北謙關係最好的伯父。”夏澈糾正,“當權者是林珝,最有話語權的還是林老爺子生前的最疼愛的孫子林北謙。”

“所以你想和林北謙搞好關係。”裴燎一錘定音,“那你知道林北謙和誰關係最好嗎?”

夏澈手指有規律地敲著桌麵:“……有內幕?”

“算是吧,知道的人不多。”裴燎說,“林珝當權之前,林北謙背後支持者是楓禦,楓禦現在是方逾拾的一言堂,楓禦和渡盛是姻親關係,方逾拾就代表——”

“梁寄沐?”夏澈一下抓到重點,“你的意思是那個項目楓禦和林氏也會參與?”

“我可沒這麼說。”裴燎喝了口手邊已經冷卻的茶水,又點燃爐火,煮上新茶,“至少明麵上,隻有鄢東和渡盛。”

夏澈安靜許久,忽然靠進椅背中,低低“操”了一聲:“要不說有錢人越來越有錢呢,你們這些萬惡的資本主義要賺都一起賺啊。”

裴燎把冒熱氣的茶給他倒了一杯:“那你要不要加入?帶你撈一筆。”

眼前驟然出現許多錢,夏澈無聲咬緊後槽牙。

實在是……

相當有誘惑力的邀請。

他最後掙紮道:“你有這麼好心?讓我占便宜?”

“占的又不是我的便宜。”裴燎冷下眸子,“渡盛楓禦一家親,看那兩口子賺得盆滿缽滿,我心裡不平衡。”

夏澈銳評:“損人不利己。”

那他賺得盆滿缽滿就平衡了?

裴燎應下這句罵:“就說來不來吧。”

“我考慮一下。”夏澈說話習慣性給自己留退路,“如果我們利益衝突了,怎麼辦?”

裴燎看著他,不語。

意思明確:該怎麼來就怎麼來,無關背景,各憑本事,不耍陰招。

夏澈鬆了口氣:“我儘量來。”

撇開背景談本事,他從來不帶怕的。

“那就等夏總的消息了。”裴燎虛假地客套一句,合上筆記本,倏然起身走到他跟前,倚靠在桌子上,“剛剛就想問,你怎麼那麼香?”

“嗯?”夏澈還在顱內掙紮,聞言一愣,“什麼香味?”

“很甜。”裴燎指向茶壺,“都蓋過龍井香了。”

“啊,”夏澈抬手聞了聞,臉色露出了然的神色,用指腹點上他鼻尖,“這個吧?應該是黃油和奶油的香味。”

裴燎用了很大耐心才忽略鼻尖癢意:“剛剛在做什麼?”

“蛋糕。”夏澈從來不是個扭捏的人,結果答案說出來,竟然有點不自在,訕訕收回手,“你不是要……”

聲音戛然而止。

夏澈表情倏然冷至冰點,死亡凝視著裴燎。

他手剛剛滑下來的時候,不小心擦過這人唇角。

然後就被咬住了。

很輕,不疼。

但裴燎在跟夏澈對視後,默默垂眼,加重了力氣。

夏澈空閒的手一巴掌扇他大腿上:“你找死嗎?”

裴燎痛呼一聲,鬆了口。

夏澈滿臉黑線看著有圈清晰齒痕的食指:“你有病吧?力氣再大點直接咬斷吧?或者我切下來喂你嘴裡行不行?”

裴燎抿唇,將唇齒間的黃油香

儘數吞並:“抱歉,不是故意的。”

“嘴長你身上你告訴不是故意的?那怎麼的?我故意的唄?我勾引你了?”夏澈氣得太陽穴突突跳,氣勢洶洶往外走,“跟你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大門Kuang的打開,Duang的關上。

動靜之響徹,足以見識某人的氣性。

裴燎捂著發燙的大腿側,心道不愧是學過自由搏擊的。

以他的經驗,這五指巴掌印少說留三天。

桌上一動未動的新茶早就冷卻,沒了甜膩的香味,醇厚的茶香終於顯露真容,逐漸朝苦澀後調發展。

裴燎歎了口氣,將茶水倒掉,跟著出門。

他可沒有讓夏澈做飯的打算。

客廳滿是烘焙的香味,夏澈卻聞不到似的,渾身散發低氣壓,盤腿坐在沙發裡,緊盯被咬的手指看,進行顱內複盤。

剛剛沒發揮好。

應該把巴掌甩到裴燎的腦殼上。

聽到腳步聲,頭也不轉道:“勸你現在彆來惹我。”

腳步聲頓住:“你以前過年,對年夜飯有講究嗎?”

“你要做飯?”夏澈蹙眉,“這還有講究?”

“看地區和個人。我們家以前菜品數量必須是偶數,一定要有魚有餃子。”裴燎雙手撐在他靠著的沙發背上,“你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夏澈放下手,指腹互相摩挲片刻:“沒有,你看著辦吧。”

裴燎猛然意識到什麼:“我……”

“裴燎,”夏澈淡聲道,“少說多做。”

畢竟從小到大都沒參與過完整的春節,確實有點慘。

不過他最不想聽到彆人因為這些事道歉。

夏澈從不認為以前那些事是什麼揭不開的傷疤,也不覺得難以啟齒,過往切實存在,為什麼要否認?

每次彆人聽說後,總用一種抱歉愧疚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是什麼走不出陰影童年的抑鬱青年,搞得他也很不自在,久而久之,乾脆就不說了。

本以為裴燎也要做這種讓人不爽的事,結果對方竟然拉著他後衣領站起來:“我要你陪我洗螃蟹。”

夏澈:“。”

好嘛。

他想多了。

夏澈彎起眼睛,火氣散得一乾二淨,看著小心翼翼從冷藏櫃搬螃蟹的人,好奇道:“你在家也這麼乾活嗎?我還以為你這種從小到大都是管家保安保姆一應俱全。”

話音剛落,捆起來的螃蟹咕嚕咕嚕滾落滿地。

裴燎尷尬咳了兩聲。

夏澈笑容消失:“真的啊?”

“嗯。”裴燎小聲道,“在家沒乾過活。”

他從小就有家庭教師,營養師,負責生活的保姆,負責衛生的保姆,還有主事管家和幾名菲傭。

夏澈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還真是少爺!

人類之間的差距令人心寒,夏澈說是來幫忙,也不動手,帶著憤世

嫉俗的心理,抱著胳膊冷眼看裴燎操作。

事實證明,少爺所言不虛。

裴燎洗一隻螃蟹洗了快半小時。

步驟沒錯,態度認真,就是慢。

極其慢。

夏澈腿都站酸了,忍無可忍質疑道:“你上學的時候一個人怎麼活的?”

裴燎理所當然道:“有錢的時候點外賣請廚師,沒錢的時候蹲超市晚上打折盲盒,能拆出很多熟食。”

夏澈聲音飄忽:“拆不出來呢?”

裴燎安靜幾秒:“那就餓一頓。”

夏澈:“……”

沉默,震耳欲聾。

夏澈拍拍他肩膀:“牛逼!”

裴燎試圖辯解:“不是不會,就是太慢太麻煩,反正能填飽肚子,當然要選擇最高效的方法。”

“好好好,你是大聰明。”夏澈隨口敷衍,帶上手套搶過第二隻螃蟹,迅速洗涮,“學著點。”

裴燎看得很認真:“一個月,會進步的。”

“拭目以待。”夏澈嗤之以鼻,沒放在心上,壓根沒想起來對方一個月試用期的事。

裴少爺當主廚不行,當幫手還挺給力,兩人勉強湊出六道菜,擺盤期間還因為魚頭朝南朝北吵了一架。

菜做的太多,蛋糕肯定吃不下了。

兩人商量完,還是決定做好後明天吃。

看到夏澈拿出上午熬的白桃果醬時,裴燎眼珠跟點了仙女棒一樣亮。

夏澈差點被晃瞎眼,無語片刻,任由對方拿去在蛋糕上發揮。

反正不管多醜,最後都進他自己肚子。

裴燎某些時刻意外精致。

比如吃飯前要拍照,拍照還要發朋友圈,發完還要求他必須點讚。

夏澈前麵都忍了,最後一條實在沒法忍:“我都沒你好友,點個頭的讚?”

裴燎瞬間抑鬱:“也對,你刪我兩次了。”

第一次在坦白情敵那晚,第二次就是前幾天。

夏澈從桌下踹他一腳:“少賣慘,我們是互刪吧。”

裴燎笑了聲,沒說話。

這笑容看得人心裡莫名不是滋味,不等多問,夏澈手機就來了條消息。

是祝億鵬。

他放下筷子,回了條語音:“急什麼?過會兒去。”

裴燎倏然抬頭:“去哪兒?”

夏澈低頭擺弄著手機:“等會兒有酒局,怎麼?你還有事?”

語氣渾然是不解,大概真不明白裴燎問詢的原因。

周圍靜悄悄的。

餐廳暖光明亮,窗外陰雨尚未間斷,不曾透露半米月光。

裴燎第一次發現,京城禁煙花是件多麼難過的事。

連把人留下的理由都沒了。

他知道夏澈容易心軟,所以違背從小到大接收的道德觀,一而再再而三得寸進尺,卑鄙地偷得浮生半日閒。

方法很有用,可拋開那些見不

得光的手段,他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坐在這,隻會像那些得不到任何關注的追求者一樣,被遠遠甩在不知名角落。

食不知味吃了兩口飯,總覺得每道菜都燙得灼燒食管,再也咽不下去。

人果然是得寸進尺的生物,之前不覺得有什麼,自從周奕歌結了婚,倒是越來越多愁善感,貪婪的洞窟仿佛再也填不滿

他想,算了。

對良金美玉,還是光明磊落點好。

所有挽留和叮囑儘數咽回,變成:“知道——()”

裴燎!??()_[(()”

話沒說話,他看到夏澈匆忙站起,單手撐著桌子朝他傾身而來,眼底滿是驚慌:“裴燎你、不是!哎,等下,操!你彆哭啊。”

裴燎低頭,發現手背上的水漬,大腦成功宕機。

“……”

藏了那麼多年,到底還是沒瞞住。

夏澈嚇壞了,以為無意間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見人低下頭更心慌,連忙繞過桌子往他身邊走,不小心碰到膝蓋都顧不上疼,雙手捧住他臉:“彆哭彆哭,怎麼了這是?不是,我哪裡惹到你,以後改還不行嘛。”

裴燎很想說:我不是,我沒有。

可惜眼淚刹不住,水霧的存在感逐漸增強。

夏澈平生最怕彆人哭,手足無措用紙巾幫他擦眼淚,感覺這輩子哄人的經驗都用完了。

不對,他這輩子就沒惹彆人哭過。

這貨真是他各種領域的第一次。

夏澈哄得嘔心瀝血:“裴燎,少爺,祖宗,彆哭了好不好?算了,你想哭就哭吧,至少告訴我原因行不行?”

裴燎麵無表情紮著眼睫上的水珠,呼吸有些急促。

某人應該不會想到,他一點都不難過。

他腦子裡現在隻有兩隻手掌心溫熱的觸感,還有那雙漂亮狐狸眼底不加掩飾的擔憂。

……暴露都暴露了,光明磊落很重要嗎?臉皮很重要嗎?做人很重要嗎?

裴燎日三省其身,得出三個否定答案。

卑鄙就卑鄙吧,總好過夏澈天天那麼看彆人。

再出現第二個周奕歌,他一定會直接心梗死過去的。

裴燎臉頰往對方掌心埋了埋,悄悄伸出手,在夏澈剛磕碰到的那個膝蓋上小心揉著。

夏澈毫無察覺,也不敢動,隨意他的靠近。

裴燎用不帶一點哭腔的冷靜音調問:“以後拋下我一個人,提前打聲招呼行不行?”

不看畫麵,還以為他在跟什麼人發號命令。

可夏澈不眼瞎。

裴燎眼淚掉得太慘了,哭得他理智全無,彆說有事提前打招呼,就是要求他天天跟對待老婆似的日常報備,他此刻也絕對會毫不猶豫應下。

“好好好。哎呦,你怎麼還哭?”夏澈頭都要大了,“你彆不信,算約法三章裡,行不行?”

裴燎閉上眼,麻痹自己不去在意可恥的喜悅。

……長這麼大,第一次感受到淚失禁的好處。

他不想對夏澈用那麼多心眼手段的,不然也不會瞞著這個體質七年沒露餡。

但某人自己撞上來了。

人嘗到甜頭,就想要更多,裴燎沒那麼大毅力克製自己。

那可是夏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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