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沒有,很好。”周奕歌渾渾噩噩拿起筷子。
他機械性進食,味如嚼蠟,心想:這倒黴世界大概真要走到頭了。
一頓飯就這麼不尷不尬地吃完,裴燎全程惜字如金,夏澈就跟周奕歌聊天,內容大部分是工作。
等到晚上睡覺,周奕歌覺出不合適:“哥我之前不知道你這兒有人,我還是出去住吧。”
“沒事,臥室有三間呢,都給你收拾好了,就這兩天不用費勁。”夏澈把他行李推進房間,“洗澡的話你來我……”
“去我房間洗。”裴燎插話,“一次性洗漱用品都備好了。”
倒不是沒有公用衛生間,但比臥室裡的小多了,洗起來不舒服,以他們的關係,沒道理讓人家去公用衛生間。
周奕歌沒想太多,道謝後就去洗澡了。
夏澈轉身進臥室,故意沒關門。
果不其然,裴燎緊跟著進來;“借你浴室洗個澡。”
德行。
夏澈好笑道:“嗯,去吧。”
裴燎看他這麼好說話,得寸進尺道:“那晚上一起……”
“不行。”夏澈不留餘地地拒絕。
裴燎耷拉下眼尾:“為什麼?”
由奢入儉難,前幾l天都住一起,他已經不適應分開睡的生活了。
“你說為什麼?注意點影響好不好?”夏澈無語,“家裡有外人。”
“外人”倆字成功取悅了裴燎,沒再糾纏,拿起衣服就往浴室走。
“對了,我爸那邊我都說清楚了。他暫時鬆口了,你不用擔心。”
夏澈歎氣:“暫時啊。”
“我會處理好的。”裴燎抿唇,“你不要擔心我家的問題。”
意識到他在緊張什麼,夏澈一下就樂了:“好。”
他確實討厭麻煩,但如果那個麻煩帶來的報酬是裴燎,倒也不是不行。
其實裴燎家裡情況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如果在一起肯定要麵對,他不是因為這些就不敢踏出那一步的人,除非沒喜歡到那個地步。
現在逗逗裴燎就好,以後還是要說開的。
裴燎關門前,夏澈鬼迷心竅地問:“你能一邊洗一邊給我當裸/模嗎?”
裴燎:“……”
他從未見這人對一件事如此執著過。
“說了隻給上半身。”裴燎相當有原則,“等周奕歌走後讓你畫。”
夏澈撇撇嘴,趴在床上目送他:“好吧。”
浴室水聲不斷,因為隔音差,什麼時候停下、什麼時候再打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夏澈翻了幾l頁書,內容一行都沒讀進去,滿腦子都是水流過身體的畫麵。
他拿出
() 之前上藥時拍的視頻和照片,看足了眼癮,乾脆離開臥室,去陽台坐了會兒。
身上有點熱,夏澈摸出煙盒,想抽根煙轉移一下注意力。
“澈哥,你又吸煙?”周奕歌穿著睡衣出來了,帶著一身水汽坐在他身邊,“彆抽了吧,你天天喝酒已經很多了,這還抽煙,真嫌身體沒被糟蹋夠啊?”
“可算被你抓到教訓我的機會了。”夏澈無奈收起煙,把他脖子上的毛巾搭在他腦袋上,“都滴水了,快擦擦。”
“我早幾l年就說過你好吧。”周奕歌一邊擦頭一邊吐槽,“你當時還答應我戒煙,結果呢?”
夏澈有些出神。
結果呢?
結果戒了沒幾l天,你就跟寧恬表白了,煩悶之餘便又抽了起來。
不過本來說戒煙就沒放在心上,抽的時候都沒記起隨口答應的這回事。
夏澈再想起這件事,隻覺好笑:“這次真不抽了。”
裴燎不喜歡煙味來著,為了兩人身體好,絕對要戒煙。
周奕歌將信將疑:“真的?”
“真的。”夏澈把手裡一盒煙都丟進垃圾桶,抬起頭,跟眼眶通紅的裴燎對上視線。
他愣了一下:“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裴燎忍下眼眶酸意,麵無表情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在你答應戒煙的時候。”
夏澈心道糟糕。
他借著桌子遮擋,裝作翹二郎腿的姿勢,腳踩在裴燎膝蓋上輕輕晃了晃。
裴燎握住那截腳踝,粗糙的掌心來回摩擦得人發癢。
夏澈忍住了,看他臉色好些,才對周奕歌說:“冰箱裡有鮮榨果汁,去拿來喝點?”
“好嘞。”周奕歌屁顛屁顛跑出去當苦力了。
夏澈餘光看著對方,抓緊時間解釋:“不是因為他戒的,本來就有這個打算。”
裴燎把玩著他腳踝,心神不寧道:“為什麼忽然戒煙?”
夏澈挑起眉。
可不能實話實說,不然這人得情緒高漲到發瘋。
他含糊道:“萬一年紀輕輕得癌症了怎麼辦?”
“瞎說什麼。”裴燎蹙眉,握住他手按在實木桌子上,“快說‘呸呸呸’。”
“呸呸呸。”夏澈從善如流,“小迷信,可以了嗎?”
“嗯……”
“澈哥給你最愛的橙汁!”
夏澈嚇了一跳,“嗖”地抽回手,僅留腳踝還被桎梏在某人手裡,溫和接過杯子:“謝謝。”
動作之迅速,好像兩人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客氣。”周奕歌把桃汁放在裴燎麵前,“裴哥,咱們明天體檢好像要抽血,你行嗎?”
“?”兩人同時望向周奕歌,異口同聲道,“我/他為什麼不行?”
“啊?”周奕歌被問懵了,“裴哥不是……暈血嗎?”
夏澈震驚:“你還有這體質?”
裴燎蹙眉:“沒
有,我什麼時候暈血了?”
麵對他倆質問的目光,周奕歌大腦有點空白,支吾半天,直到睡覺都沒想起這個認知的緣由,隻好作罷。
次日體檢,裴燎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暈血暈針,率先抽了三管血,全程麵不改色,淡定如常。
夏澈無聲看向周奕歌。
周奕歌也納悶:“不對啊,我怎麼記得確實暈血呢。”
這個問題直到他抽完、夏澈進診室也沒能得到解答。
他按著胳膊走出來,發現本該去下個項目的裴燎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血檢科室門口往裡看。
周奕歌呆傻愣住。
夏澈出來的時候,裴燎已經沒了人影,問才知道剛剛被醫生硬拉進胸透室了。
他推推周奕歌肩膀:“呆著乾什麼呢?走啊。”
“澈哥,”周奕歌抓住他胳膊,“我想起來我為什麼說裴哥暈血了。”
“嗯?”夏澈低下頭,幫他拎過外套。
周奕歌問:“你記不記得,你之前在國外胃出血那次?”
夏澈點頭。
當然記得。
因為吐了口血,裴燎怕自己車被弄臟開得超速,差點被交警抓。
“你去醫院後不久我就到了,你在急診室,裴哥就在外麵坐著盯著手上的血看,臉色跟……說句難聽的,死了三天的屍體都沒他臉色慘白。”
“而且那個表情,我真的很難跟你描述。”周奕歌說,“比他剛剛站門口看你抽血還難看,抱著你的外套整個人都在發抖,把路過的醫生都嚇到了,還以為他是病人。我問他怎麼了,他就給我說暈血。”
“你從急診轉病房後,他就出去了。你當時外套裡有包煙吧?那是我第一次見裴哥抽煙,兩小時不到抽了一整包,說他新手估計彆人都不信。”
那人當時渾身散發著戾氣,周奕歌遠遠觀望不敢上前,隻能無力看著他背影,還有手邊越來越多的煙頭。
所以他不知道,裴燎當時哭的有多狠。
每一道過肺的呼吸都疼得撕心裂肺,尼古丁也不足以緩解,因為不熟悉煙,還止不住的咳嗽,被熏得雙眼通紅。
眼淚一滴滴砸在地上,還不敢發出聲音,明明離夏澈的病房那麼遠,卻生怕打擾到對方。
越咳他抽得越凶,自虐似的,仿佛這樣就能轉移心臟處尖銳的刺痛。
煙一根根點燃,裴燎好像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這玩意兒了。
於是他也學會了抽煙,但自己從來不抽,煩的時候也不抽,隻有夏澈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陪對方一起來一根。
夏澈沒有發現,自從裴燎抽煙後,他用打火機的次數就少了。
每次裴燎都會適時出現,低下頭,安靜地幫他點煙。
那是過去的年份裡,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刻。
裴燎抽煙確實是貪心不足。
但貪的不是那一分半秒的吞雲吐霧,而是點煙時可憐到不足眨眼的瞬間——俯身時刻,他能聽到夏澈細微平緩的呼吸,這就夠了。
夏澈不知道這些,但是聽到周奕歌的話,腳步便倏然僵在原地,胸腔猛一刺痛,不可置信道:“可那是四年前。”
都快五年了。
“啊?四年前怎麼了?”周奕歌不解,“這……年份還有啥特殊含義嗎?”
沒什麼特殊含義。
隻是他以為,裴燎對他感情的轉變是回國後,此前都是“不討厭但有誤會”的狀態。
四五年前,他們明明還處在關係最緊繃的時候,說兩句話的功夫都能打起來,怎麼會……
“你們在等什麼?”裴燎從不遠處走來,冷臉道,“我四項都結束了,你們才兩項?”
“好嘛好嘛,就你快行了吧?”周奕歌翻了個白眼,拿著表格進了下一個診室門。
裴燎不動聲色拎起夏澈胳膊,果然,這脆皮抽血的那塊地方已經開始青紫了。
夏澈有點輕微貧血,血小板也偏低,簡而言之就是小時候營養不良勞累過度落下的病根,很難養好。
他心疼地蹙眉:“本來血就少,還抽了三管子,這得養多少天?”
夏澈微微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扯了個澀然的笑容,道:“裴燎,你真是……”
裴燎:“嗯?”
……很能忍啊。!